浣花曲 之八

原本烏羽打算就此擱開手,但白翼鬱鬱寡歡多日,王嫂子一家託人送還了二十兩銀子,羞見白翼,再也不來了。她又擔下所有農事,派手下幫忙她還發脾氣。

可她農事依舊笨拙,導致伙食水準節節下降,烏羽真的受不了了。

他不得不親自出馬勸慰了王嫂子一家,保證沒人知道這件事情,順便安插了個教導婦德的「大娘」壓著大妞兒備嫁學規矩。


烏羽可不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那種江湖人,他是高端殺手,族號曰「隱」。他刺殺的對象非巨富則豪貴,甚至還有幾個皇子皇孫。能請動他出手不但是個天文數字,甚至有三年之約。

三年內目標通常死得再普通平常也沒有,一點可疑都找不出來。

說穿了,不過就是他往往隱身在目標左右,或為奴僕家將,或為清客幕僚。若非人情練達、看透人性,也沒辦法達得上那個「隱」字。

區區寡婦人家,真是殺雞用青龍偃月刀。若不是他再不想吃雜菜粥,還真懶得用心思。至於大哭大鬧的大妞兒,他乾脆扔給手下最得力的二娘子。都能把窯姐兒調教到冒充公主出嫁的嬤嬤,還怕一個村野丫頭?

他唯一囑咐的只有:「別弄死弄殘了。」

死了殘了他是不關心,但那傻丫頭一定會更不開心。

果然這麼一佈置,伙食水準一飛沖天,倒騰出許多新鮮菜式,難得都是農家菜,吃得他一整個眉開眼笑。

只是白翼眉眼還有些鬱鬱,烏羽幫她又雇了兩家子幫忙,她也沒反對,只是成天躲在廚房,要不就在菜園,偶爾還跟他聊幾句,其他人就客氣得非常疏離。

默默看了幾天,他喚了白翼,就領著她出門。

「去哪?」她心情還是不太好,但掩蓋得不錯。

「逛逛。」烏羽漫應,一拐彎,又走了半天,剛好在湖邊站住。

日日看著這湖,白翼還真沒想過要過來走走。到底看起來雖近,走起來可是挺遠的。一路上挺荒涼的,她一個孤身女子,也不太敢走到這邊來。

一艘小巧的蓬船在岸邊微微搖晃。

她東張西望了一會兒,裊無人煙,這船是怎麼憑空跑出來的?大概又是家庭小精靈的傑作吧…?

這湖北接奔牛溪,南出午夜河,是為北南走向。說是湖實在有點誇大,頂多算個大點的池塘。但這湖終年不竭,偶因山洪爆發發水災,但盧家村再大的旱災都能挺過,就是仰仗這湖和周邊水渠的灌溉。

只是秋初枯水期,兩岸長滿蘆葦,水位低了很多。又是農忙時,打魚的人幾乎都不見蹤影。

烏羽拉了白翼上船,指點她怎麼撐篙,怎麼掌櫓,瞧她會了點,就撒手不管,任她把艘小蓬船駛得像是酒醉一樣,他則躺在甲板上曬著秋陽。

白翼倒是很有興致,一會兒撐篙,一會兒掌櫓,一開始還只會在水上打旋,沒多久就能蛇行了。

等烏羽睡了一覺,醒來發現腳邊堆了一堆溼漉漉的草梗菜葉,不禁好笑,「這是什麼?」

「茭白筍!天啊,我不知道你們這邊有欸!」兩頰通紅的白翼興奮得兩眼放光,「就是瘦了點…不過味道很不錯!我剛不小心卡到一條渠頭…沒想到發現這樣好東西!還有這個…蘆葦桿子!嫩嫩的心炒肉絲,可是很好吃的…茭白筍一半滷肉一半烤,你覺得怎麼樣?」

「我只管吃。」烏羽笑笑,「我是拖妳來散心,結果妳還是張羅吃的。」

白翼表情空白了一會兒,低下頭,「我不想再餓肚子了。」

烏羽淡淡的說,「妳在家鄉過得不好?初見時,妳活像餓殍。」

「不是不是,」白翼連忙搖手,「我家鄉豐衣足食,很少有凍餓而死的人…」她神情愴然,「我未婚夫…前未婚夫,喜歡瘦的女人。我剛來那會兒,還太胖呢,現在更不用說…」

一陣雞同鴨講之後,烏羽才算明白了「番邦」正流行「燕瘦」的身材。聽到白翼八十斤(四十八公斤)還被未婚夫嫌棄,看看她那合五尺半(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他真無言了。

麻桿似的,一陣風就倒。

初遇時他被個仇家暗算,被生生餓了十天才那副皮包骨的模樣。真沒想到,番邦的審美標準居然是饑民。

他冷冷哼了一聲,「楚王好細腰,後宮多餓死。什麼淫風…使婦贏弱,其國必衰。欲使之亡,必令其狂…」

「沒那麼嚴重啦。」白翼苦笑的打斷他。

其實,還真是很老套的愛情故事。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白翼和未婚夫是鄰居,小學國中都同班,高中開始戀愛,大學還同校,一直到出社會做事了,順理成章的決定結婚。

她的未婚夫什麼都好,只是很在意身材和容貌,怕在朋友面前丟面子。容貌還可以靠化妝品,為了好化妝,白翼還去動過一次雙眼皮手術。可身材…白翼容易發胖,從十五歲以後,可說沒吃過一頓飽飯。

但她覺得,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點小苦頭還是熬得過去的,減肥美容早就成了女性的全民運動…雖然她本身並不是那麼在意。

可這個「有情郎」,在印喜帖的時候,看上印刷廠的女工讀生,一見鍾情。告訴白翼終於尋找到真愛。婚禮照樣舉行,只是新娘換了別人。

她想不開,婚禮舉行前還纏著未婚夫哭鬧,那個男人大概煩了,丟下一句話,「人家可以穿進ss號的婚紗,妳行麼?」就拂袖而去。

就是因為想不開,所以她病倒了,什麼東西都不吃,醫生說是精神官能症。就是想不開,她才會扯掉扎了四天的點滴,跑去未婚夫求婚的學校頂樓徘徊,然後跳下去。

「可跳下去了,我才覺得後悔。」白翼仰頭看著湛藍的天空,「既然要死,我就該吃飽了再死。十年了…我不敢吃零食、不沾糖,連澱粉都不敢吃…我好想吃碗白米飯。」

幸好沒死。

每天可以吃得飽飽的,在土地上傾注一分心力,就會有一分回報。比起十幾年費盡苦心維繫的愛情,土地公平多了…

或者說,什麼事情的性價比都比愛情高。

「我拿這十幾年的心力和堅持去唸書,搞不好都去哈佛了。」白翼自嘲,「白癡似的投注在情情愛愛上,換回來的只有一個血淋淋的教訓。我真不如去種地養雞。」

「妳愛種就種吧。」烏羽淡然的說,「別少我那碗飯就好。」他沒在多說什麼,只是從蓬船取了一把胡笳出來,婉轉著塞下曲,讓這秋光水色染上一層深深的淒涼哀戚。

白翼抱著膝蓋望著天空,盡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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