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語 之六 貶仙(二)

和多雨模糊的城市不同,吉量城四季極為鮮明。

才送完花神沒幾日,整個城內外都濃綠鮮翠起來,沒多久蟬聲喧譁的高唱,廣場的攤子紛紛搭起遮陽棚,五顏六色。

郎先生好不容易找到一點空檔,從煥日巷搬到外城的沁竹園。

「成天住著幻居,令人多生憂鬱。」他解釋。

「你這兒一個月也住不到兩天。」我提著針線籃進屋。不老實,就說想讓我和阿襄住好些不就好了,拐彎抹角。

他摸摸鼻子,「朱移,我能不能曲解成妳抱怨我太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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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語 之六 貶仙(一)

郎先生推門進來,「怎麼還在家裡?今日踐春呢,送花神可是閨房大事。」

我正在梳妝台前奮鬥,白了他一眼,悶悶的說,「不去。」

他看著我,臉孔微微抽搐,使足力氣在忍耐,當然我也知道他表面工夫實在出神入化,可惜我們認識太久,又太熟了。

等阿襄撲進來,「姑娘,今格兒的瓶花還沒插呢~」理所當然的往我身上剪花兒去插瓶,郎先生終究忍耐不住,放聲大笑。

我只能無語問蒼天。

碁宿不愧是天仙,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就可以「對症煉丹」,這可不是每個仙人都有的本事。我這破病身體,一半讓禍種寄生,花根已經蔓延深種,一半卻是完全的人類。任什麼高明大夫看了都棘手,不管什麼種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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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語 之五 無明(完)

我終於可以不用拐杖了。

燒傷的疤痕是好不了了…但禍種被強壓到我完全無須控制的地步。我行動自如,不再是半殘的人。

第一件事情,是把阿襄送去別室哄睡了,讓她潛修。這樣就算是碁宿掀了整個吉量城,也不會波及到她。

之後我把一直想裁剪卻捨不得的火浣布抱出來,開始裁縫。等天亮了,我就開始收拾屋子,挽起袖子煮飯吃飯,去幻居外洗衣服,晾衣服。

我一直想這麼做,一直一直。

洗打理家務,煮飯燒菜,洗晾衣服。在屋裡走來走去,裁縫刺繡。我甚至拿出好久沒動的畫筆,買了很久的畫紙,想要畫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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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語 之五 無明(六)

碁宿終於站了起來--正確的說,是飄了起來,睥睨的看著郎先生,「你以為我奈何不了你?」

他伸手,一股強大的吸力扯著郎先生到他手邊,郎先生既然沒放開我,我就踉踉蹌蹌的一起被拖過去。

「事關委託,我寧可死。」郎先生平靜的說。

明明他全身拼命輕顫,也快抱不住我。神威針對他,我只是被波及,我就覺得頸骨格格響,恐怕會炸裂了…他身受的壓力更難以想像。

這次不但鼻血,連血淚都出了,耳朵像是擂著大鼓。沒想到我實踐了「七孔流血」這種奇異景觀。

痛?當然痛啊,但我讓疼痛陪伴了一生,痛足了七八十年啦,小意思。我反身抱住郎先生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口。再怎麼狼狽,我也不想讓這個該死的天仙瞧我滿臉眼淚鼻涕…好啦,滿臉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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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語 之五 無明(五)

「別…別啊!」顧道長呻吟,「朱移,別叫七郎來…」那人又看了他一眼,就讓他殺豬似的慘叫。

「前輩,不要折磨顧道長了。」我淡淡的說,「我請郎先生來。」信香一晃,就破空而去,「或許要點時間,請坐。」

他坐了下來,冷冷的看著我。

我猜這不是他的本相,這人的模樣看起來就是很普通,非常普通的人類修煉者,道行不高也不低,非常堅持的普通,一點特色也沒有。

大約就是幻化成這樣,才能不聲不響的潛入吉量城。

阿襄把茶端了來,依著我坐在地上,好奇的看著這位天仙大人。我倒羨慕她這樣鎮靜…我必須非常努力才能忍住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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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語 之五 無明(四)

「可找到啦!」仙風道骨的老道人對我喊,「妳跟七郎怎麼鑽得沒縫兒,找都找不到人?」

我眨了眨眼,這人,真眼熟…

好一會兒我才想起,這是隻蒼背,說白點就是狼妖。本來想收了我,結果被郎先生一陣暴打,不再敢打我的主意,卻涎著臉攀親帶故,硬認郎先生當親戚。

郎先生也不撕破臉,既然蒼背表示友善,他也就敷衍過去,偶爾會厚著臉皮跟郎先生來討茶喝。

最好笑的是,這是一隻吃素的蒼背,還特別愛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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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語 之五 無明(三)

我對阿襄倒是刮目相看,「妳怎麼知道呢?」

「先生帶我去過瀛洲呀。」她歪著頭,「那兒的地仙爺爺還問我要不要留下呢,說他那兒的哥哥姊姊會陪我玩。」

「…跟妳一樣的哥哥姊姊?」我小心的問。

「是呀。」她回答得理所當然,「但他們都好像一直在生氣。我才不要留下呢,我喜歡先生…現在最喜歡姑娘。」她露出無邪坦白的笑。

我的心軟了下來,摸了摸她的頭。想來也是,阿襄跟著郎先生走南闖北的,見識一定比我多(姑且不論她缺不缺心眼),但我沒想到也有煉魂的地仙,還會對阿襄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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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語 之五 無明(二)

在吉量客居的這段日子,意外成了我這近百年靜默壓抑的生活中,最囂鬧的一筆。

每天天才亮,阿襄就會拿著灌壺出去澆門口的蘭草,難為滴水成冰的天氣,那株蘭草還捱得住--抬頭看看天色,只要沒下雪又出日頭,她就興奮莫名的回頭抱出我外出的衣裳,忙著把我搖醒。

我根本不敢賴床,讓她動手幫我換衣服,可憐我親手裁製的衣裳全遭殃…我會起身換上厚重的外出服,靜坐片刻默誦白衣神咒做早課,等阿襄打破碟子或碗盤,有時候燒廚房(比較少,一個月兩三回而已),把早餐端出來,我大約也早課完畢,趁我在吃飯的時候,她會收拾廚房,快手快腳的操持家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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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語 之五 無明(一)

到底我還是生活在溫暖南方的人,即使被寄生而人不人、妖不妖,還是抵禦不了這種冰天雪地的冬天。

尤其是被柴太君附身,在雪地超出能力的飛馳勞累,更是雪上加霜。剛回來還不覺得,第二天就開始發起燒,原本小小的著涼,成了風邪,一病起來,真的厲害得很。

我一病倒,郎先生排開一切,衣不解帶的照顧。飲食藥餌,都是他一手打理。我原本就是他照應的,想當初差點燒死,他也這樣親手照料,讓他抱著餵食餵藥,只有更衣擦身是阿魁的事情罷了。

之前不覺得如何,現在卻有點困窘。或許柴太君的附身還是造成了我一點影響,只是這影響被病痛壓過去,很快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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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語 之四 北之狼族(完)

在凜冬最冷的那一天,乾冷的天空落著鵝毛大雪,狼鬼即將叩關。

連我這能力低微的妖人都感到忐忑不安,空氣中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入夜更是沈重。整個吉量城燈火通明,比人間的都市還亮好幾倍。

內外城牆都發出淡淡的光,那是防護大陣運作的結果。

城主奶奶知道郎先生收了我的征衣,大樂得破例給我特權,讓我上外城城牆,和犬封女人一樣可以登城觀戰。

我知道這是妖族難得一見的榮耀,但我這生活在南方一輩子的妖人,實在受不了這種飄雪的天氣。雖然只是著了點涼,我還是睡掉了整個下午,傍晚才匆匆梳洗,想要跋涉到內城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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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語 之四 北之狼族(五)

閑居的日子過得頗快,越來越逼近狼鬼叩關的日子。

這些姥姥們大半是犬封族的,話題都繞著這個轉,手裡不停的縫製著奇異的戰袍。

我也因此聽了很多別處聽不到的故事,和學會縫製這種戰袍。

據說犬封和龍鳳本有嫌隙,龍鳳被選為靈獸更是一發不可收拾。雙方打起來,戰況慘烈,吉量城的修築,也和戰爭有關,這是個戰略要地。

戰況最緊的時候,吉量城差點被攻破,犬封竭盡全力,男丁幾乎都死光了。是柴太君擦乾眼淚,撿起戰場上殘破的劍,號召全城女人死守,一直撐到援軍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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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語 之四 北之狼族(四)

後來我才知道,在吉量是不給人飛行或瞬移的。這麼多有神通的妖族聚在一起,飛行和瞬移在管理上異常不方便,若是被抓到,是要罰的。

但郎先生看我快走不動,還是冒險破了例。

他幫我安排的住處在內城最深處的小巷弄。居然有幾分像是古早時候的府城。巷弄極小,兩人就得擦肩而過。紅磚牆、舊柴扉,戶戶都嬌小玲瓏。日照暖著門前的奇花異草,我的暫居處門前只擺了一盆蘭草,還沒開花,卻異常精神。

幾個老人家搬著板凳在門口繡花閒談,瞧見我和郎先生,好奇的看過來。

「七郎,你作死?」一個雪髮童顏的老太太笑罵起來,「在我門前也敢瞬移,好大膽子!」

「城主奶奶,抱歉了。」郎先生笑,「我家朱移體弱,一路又遠…以後還請多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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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語 之四 北之狼族(三)

吉量城位於荒山黃土之中,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

但一步之差,天壤之別。郎先生揚了揚一個翠綠的小小玉牌,就出現若有似無的小小甬道。步出甬道,豁然開朗。

一座宏偉的城郭就矗立在我眼前,在黃土飛揚的荒蕪中,顯得非常突兀。

原本以為是土城,走近了才發現是土黃色的玉石。郎先生領著我走過重重守衛,厚實的外城城門極大,走了將近七八分鐘才真正入到外城,離內城還遠呢。

在外城城門處就盤查過一次身分,進了外城又盤查一次。接待人客氣的問我們乘輦還是上馬。

「上馬吧,」郎先生輕笑,「乘輦太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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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語 之四 北之狼族(二)

以後我們沒再提這些,但都暗暗的鬆了口鬱結。

不管人或妖,都有著固定的因和果。不為什麼因果,就這樣共居,其實不太合理。總要安個什麼名目來由,才好授與受。

但你要問我,我還真說不出任何因果。我既不是對郎先生有什麼非分之想,也不是有什麼親故關係。就只是單純的覺得等他回來,共他品茗賞花,相對閒談,這種受罪的長生才覺得還有熬受的價值。

換一個人來照顧我,我是絕對不想的。

我猜郎先生大約也是如此,他對花樹都長情,養護過的都不容人糟蹋,待我自然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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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語 之四 北之狼族(一)

我從來沒看過郎先生生氣,所以我真的被嚇到了。

他將來襲的式神毀個一乾二淨,臉色鐵青的抓著我的胳臂,「妳這個…妳存心氣我是不是?!」

我嚇得瑟縮,不知道為什麼觸怒他。

畫了大鵬混鬧了一場,我真的徹底反省過了。所以後來來找麻煩的「人」,我都沒怎麼出手,消極的忍耐,希望他們鬧夠了就走。

事實上,我這麼一鬧,的確是引來很多麻煩。禍種出世必有大災,這是誰都懂的。但禍種也是種奇花,千年難逢的寶貝。讓有能者收了去,或煉丹製藥,或修煉法寶,甚至打造武器都會內蘊強烈的靈氣。

雖然禍種已經枯萎,但依舊寄生在我身體裡。是郎先生和各方交情都好,處世圓滑,我又一直隱居嬌懦,無甚作為,這才容我偷生到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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