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九 隱者
寒假即將來臨的時候,永幸滿臉淚痕的按艾兒家的電鈴,時間已經是八九點了。
面對驚訝的艾兒,他哭著說,「…爸爸媽媽要我轉學。」
啊,這一天還是來了嗎?
艾兒沈默了一會兒,抱著茶几上的面紙盒,「我們去小公園走走吧。」
一人一個鞦韆,慢慢搖晃著。冬天的夜晚,很冷,但沒有比他們的心更淒涼。
永幸到艾兒家玩的事情,沒幾天就被永幸的媽媽知道,鐵青著臉請艾兒離永幸遠一點兒,不巧讓永幸聽到了。這個一直很乖又靦腆的孩子,頭回跟他的爸媽大吵大鬧。
那時候艾兒就知道,她第一個朋友,不久就會離開她了…卻沒想到連上學期都還沒熬過。
表面上,永幸的爸媽屈服了,讓永幸和艾兒同進同出。不想被孩子討厭的父母,用了另一種婉轉的方式,逼孩子選擇。
他們甚至放棄期待永幸學醫的希望,準備讓他轉去別的有音樂班的學校。
「…我不要去。」他低低的說,「我去了以後妳又剩下一個人了…」
「說什麼傻話呀。」艾兒把面紙盒遞給他,「王子殿下,音樂才是你的殿堂。爸爸媽媽願意讓你追求夢想,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向前走吧。」
「…為什麼要這麼冷漠?妳一點都不在乎嗎?」永幸對著她喊。
在乎,有什麼用?我們都還是小孩子。前途掌握在父母手裡,只能服從。而且,這也是最好的結果了…無謂的抗爭,只會越弄越糟。
她試圖講理,但永幸非常激動,激動到口不擇言。越說越離題,最後責備她輕浮的天性。
雖然知道他只是難過和憤怒,需要找一個出口。但她還是被刺傷了。
原來,被在乎的人刺傷,痛楚可以放大這麼多倍。幸好她真正在乎的人很少,不然怎麼受得了。
「對啊,我就是喜歡跟人摟摟抱抱,我就是…人盡可夫。」她淡淡的看著哽咽的永幸,「如果…我說,我不是人類,怎麼辦呢?」她柔媚得接近恐怖的扶著永幸的臉,「你說,該怎麼辦?」
雲影飛逝,月光忽隱忽現,寒風吹得樹枝沙沙作響,一種詭異的寒冷席捲而來,挾帶著不祥而濃烈的香氣。
恐懼像是冰霜鑄成的手,伸入他的胸腔,掐住了心臟。
艾兒鬆了手,噙著一點點曖昧的笑,「該感謝你有著敏銳直覺的爸媽,他們救了你一命…」
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她轉身,走了兩步,卻聽到永幸大喊,「艾兒!」
回頭的她,眼睛像是黑暗中的貓一般,瞳孔發著綠光。永幸畏縮了一下,但還是走向她,「妳、妳不要一下子就露出本來的面目啦!慢一點,慢慢的…明明知道我膽小不是嗎?不、不是人也沒關係!妳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艾兒呆了一下,露出寂寞又無奈的微笑,詭異的氣氛消散無蹤。「你轉學以後,會有更多、更多的朋友…志同道合,喜歡音樂的朋友。哪,不要哭了…又不是出國…」
「我以後要住在姑媽那兒…」永幸啜泣。
如果占卜沒有錯誤的話…國中音樂班畢業,你就會因為太優秀的才華出國了。
「…如果因為分別就不是朋友,那就不是真正的朋友了。」艾兒抱著他輕聲安慰,「我們會再見面的。」
很久很久以後…吧?
永幸的媽媽,非常討厭她。不管怎麼解釋,永幸媽媽還是認為他們在戀愛…而賣笑的艾兒,一定會把她純真的兒子帶往墮落的深淵。甚至想得更多更遠,比方說,艾兒的媽媽是個瘋子,這種基因會延續下去也說不定。
送永幸回家時,他的媽媽睥睨她的眼神,像是惡鬼一樣。
媽媽有本書,就講到母子鬼神。她不知道為什麼,想到那個傳說。
沒關係,我還有媽媽。
回到家,母親躺臥在床上,眼睛半睜半閉,不知道是睡是醒。但是媽媽…還是很溫暖。而且她抱著媽媽的時候,媽媽的手顫抖了一會兒,無力的搭在她的肩上。
真想這樣睡去,跟媽媽一起睡去。一起去真實和瘋狂的夾縫中,再也不要回到這個粗礪殘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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