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什麼都不知道的姑姑對著她吼,「哥哥這麼疼妳,不學好跟男人廝混就算了,居然連眼淚都沒一滴!妳是不是人哪?啊?妳是不是人哪?」衝過去要撕打她,讓叔叔們勸住了。
望著躺在棺木中的父親,她反而淺淺的微笑起來。
帶著恍惚的笑容,她看著父親下葬。秋紡的行李根本沒打開過,整個房間像是沒住過人似的,只有床的中央,有著蕾絲躺過的小小凹痕。
抱著蕾絲,她就要離開。
「沒有生妳就好了。」木然抱著父親相片的母親,無限怨恨的吐出這一句。
「我沒有請妳生下我。」秋紡的表情沒有一點點改變。
母親嚎啕起來,「都是妳不好…」
秋紡轉過頭來,「父親強暴我,妳,毒打我。我沒有不好。」
「沒有那回事。」母親抱緊父親的相片,「沒有。那些都是妳神經病幻想出來的,沒有!根本沒有!」
秋紡走近母親,定定的望著她。母親望著長大的秋紡,心底突然有著涼涼的懼意。
「妳要做什麼?」她小聲的問。
猛然的,秋紡抽走了父親的相片,匡啷的往牆上砸過去,玻璃碎了一地,母親發出尖銳的哭喊,衝過去,秋紡比她快一步,將相片撿起來,敏捷的在神主桌的蠟燭上點燃。
哭著空手去滅火,秋紡一直冷冷的看。
「打我的時候,妳有沒有想過,我也會長大?」她溫柔的將手搭在母親的肩膀上,「妳可以好好回憶一下,是妳的記憶,還是我的記憶出錯?」
她背起行李,蕾絲跟在她身後,「妳這個賤女人。都是妳不知檢點,妳爸爸才會這樣做。這一切都是妳的錯。書不好好讀,只會用眼睛勾搭男人。賤貨。」平靜的說著,「記得嗎?妳喜歡這樣罵我。有回妳踢我,害我吐了。最後,妳還咬過我的肩膀。」
「沒有…我沒有…」母親怯怯的搖頭,過去的氣勢完全不見蹤影。
秋紡吐吐舌頭,將T恤拉低,「看,媽媽,妳的齒痕還在。有些時候還會流血。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不肯收口。」
醜陋的,醜陋的翻紅的傷口,像是被惡鬼咬過,邊緣熔蝕的像是灌注過硫酸。
戴上鴨舌帽,秋紡離開這個地方。不小心背包砸到電鈴,流瀉著「可愛的家庭」,單調的音樂。
她笑。爸爸說,我最愛秋紡了。媽媽也說,秋紡是我的小公主。
劇烈的笑起來,蕾絲舔著她笑出來的眼淚。
回到家,琉璃堵著門口坐,抬頭看見是她,眼淚也隨之流下。
為什麼大家都這麼愛哭?
「因為…我愛秋紡,只愛妳…」
大家都這麼說。只愛秋紡。爸爸,媽媽,易華,還有一些,連面目都不太記得的人。
不知道怎麼割捨,不知道。琉璃掙扎這麼久,只有擁著她,才覺得痛苦輕一點。雖然秋紡一點點也不需要她的擁抱。
後來秋紡離開了成衣廠,琉璃不禁著慌。
「為什麼?因為…流言嗎?」她低聲問著。
秋紡搖搖頭,「我不用上班了。媽媽死了,我繼承了所有的遺產。」
她不是剛喪父嗎?可憐的秋紡。
「什麼病呢?不要難過…」
「難過?」她像是聽到好笑的笑話,笑得如此嬌美,「不會難過。死因是自殺。」
然後她沒再談過這件事情。
琉璃幾乎天天去看她,但是秋紡總是不看她。
「看我。秋紡,看我。」即使是終於得到了秋紡的身體,讓她發出喜悅的叫聲,但是秋紡眼睛的焦點,從來沒有落在她的身上過。
她順從的將臉向著琉璃,目光卻穿透她,到達虛空的那一點。
「為什麼!?為什麼妳總是不看我?我愛妳呀…因為我也是女人嗎?所以…妳沒辦法愛我嗎?」
「大家都會離開的。」
「我不會。我會一直陪在妳身邊。永遠陪著。」
對著琉璃的眼淚,秋紡只覺得漠然的歉意。
大家都說一樣的話。一直。永遠。一直有多長?永遠有多久?
「我和他們不一樣!為什麼不試著相信我看看?!」
連這句都相同。爸爸…媽媽…易華…還有很多很多人。
「我相信蕾絲。」緞對著她輕輕的喵了一聲,「對,還有緞。」
「它們會死的!會比妳早死的!」琉璃對著她吼,握緊拳頭。
「除了死以外。她們不會離開我。」
忍無可忍的琉璃,將窗戶洞開,「她們會逃走的。貓就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
但是蕾絲和緞漠然的踡在秋紡的身上,秋紡的眼睛,專注的望著蕾絲的眼睛,信賴的偎著她。
琉璃慢慢的癱軟下去,眼淚緩緩的溢出來,伏地痛哭。
秋紡閉上眼睛,蕾絲用粗糙的舌頭舔著她的嘴唇,緞舔著她的小腿。麻癢。昏昏的想睡去。在蕾絲和緞的保護之下。
沒有雜質的愛中間。
少得可憐的行道樹瑟縮著沙沙的聲音,模擬著永遠不會看到的海浪。連琉璃的哭聲都退得很遠很遠,還有少女秋紡的哭聲。
她擁緊蕾絲,將臉躲在蕾絲毛茸茸的身體,安心的嘆氣。沈入想像的海洋,沙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