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 之二十六

當天到沒能在浩瀚軒吃飯,而是謝家老爹特別開恩,一家人聚在一起在慈惠堂開桌。

大燕朝的民風比較開放,男女之別比較寬鬆--當然累代世家例外。姨娘服侍主母吃飯,那是應該,因為姨娘於主母是婢妾,但也不是必須。一般來說,為了表示寬和大度,姨娘是沒資格上桌吃飯,但也少有主母讓姨娘在旁服侍。


至於兒媳婦侍立婆婆用餐,那是鄉下土財主才會有的破規矩,顯擺婆母威風的。官宦人家和世家豪族,覺得把媳婦當婢使喚是很丟人的事情。有點身分的人家,婆媳相鬥通常是鬥心眼,彎來拐去耍陰的。

謝夫人可說是當中奇葩,使人上前甩兒媳耳光…雖然沒甩著。

說起來謝夫人孫氏,其實是個好命的。在家是唯一的嫡女,嬌慣得不得了。除了新婚那兩年讓婆婆謝太夫人拿捏得厲害,在心底留下深刻的陰影,但也不曾挨過婆婆一根手指頭。之後隨夫外放,海闊天空。雖然家裡有姨娘,還有庶子庶女,但後宅事唯我獨尊,丈夫只嚴厲叮嚀切不可鬧出人命,也就不再多加置喙。能順著她的時候,也不多加計較。

大概她順心順意的後宅人生中,只有兩件事情讓她很痛苦。一個就是生子琯的吳姨娘,那還是丈夫在京城的老師送的,年輕貌美的狐媚子,手段無限,差點兒把老爺的心整個奪去,幸好是個沒福,生個孩子就死了。

另一件事情就是…她的親親瓔兒,討了那麼一個不賢慧的媳婦兒,把兒子的心攏得死死的,兒子丈夫偏偏都偏著她,讓當婆母的拿捏不住,非常痛苦。

只是很久不見小兒子的謝尚書抬頭,看著上前見禮的子琯,卻是一愣。小的時候還看不出來,現在長大了些,那眉眼稍頭…像是吳姨娘音容宛在。

他這個大燕朝古板守禮要臉面的大丈夫,和愛情最接近的,就是納了吳姨娘。那時他當京官有段時候,卻一直在禮部侍郎原地踏步。京官的圈子也不是容易打進去的…雖說他老爹曾是太子太傅,卻屬於翰林清貴一派,和六部的實事官沒什麼來往。

別人還有個賢內助搞夫人外交,他只能希望自家夫人不要扯他後腿就好。那時他還沒學會養清客幕僚,有很多京官的裡規則也不懂。他的門師看不過去,才把書房侍奉筆墨多年的婢子送給他當姨娘。

那時他手上有個隱密的會考舞弊案,是個剛出爐的燙手山芋。禮部上下都冷眼想看他笑話,卷宗浩大,他一個人實在擺弄不過來。是這個世門官家婢出身的吳姨娘幫著他理卷宗,提點規矩。難為一個姨娘識字,寫得一手簪花小楷,京官的門門道道,都一清二楚。

他能妥善處理這樁舞弊案,真正進入理事官圈子,後來甚至成了禮部之長,吳姨娘實在功不可沒。

沒錯,他實在是太偏寵了些…不過一個月他也依足規則,只在吳姨娘那兒歇五夜而已。他實在覺得,已經很尊重妻室了,殊不知,妻妾之間,遠遠不在歇幾夜,而是人心向背。

向來對女人不太上心的謝大人,在吳姨娘紅顏薄命的因產而死後,好一段時間心灰意冷,痛苦得連還是嬰兒的子琯都不想看,之後再也不聞不問。雖然不應該,他總是怨的,怨那孩子害死了他最看重的女人。

一晃眼,她的孩子這麼大了,長得這麼明媚俊俏。還以為自己忘了,結果原來沒有忘,只是埋得很深,很深。

子琯腰彎得有點酸,心底直打鼓。我做什麼了我?心底不斷嘀咕。他很少見到他老爹,老爹見到他沒事也要發脾氣,橫眉豎眼。很小他就知道不受爹待見,嫡母沒把他整死就是老天保佑了。五歲前還有個護得死緊的奶娘,奶娘沒了他就知道有吃不完的苦頭…幸好沒兩年,嫂子進門了,不然他哪能活到這麼大?

這又怎麼了?整人也不是這個時候整吧?二爺也嘀咕。他雖然很醋這死小鬼太黏老婆,基本上還是個正直的人。小子又沒幹啥,古人的禮又煩,這腰半彎不彎比半蹲痛苦哩。

「爹,」他清清嗓子,「弟弟跟你見禮呢!」

謝夫人狠瞪二爺一眼,謝尚書如夢初醒,「哦哦,起來吧。」

二爺挨那一個狠瞪莫名其妙,回頭求助似的看著顧臨。看她安慰的笑笑,心知沒做錯啥。這天也真是反常得緊,自從來到這鬼時代,就沒見過他老爹這麼和藹可親、如沐春風。

待他親切,待五弟更親切。頻頻讓侍女幫他們倆兄弟夾菜,後來還興致很高的傳酒。顧臨忐忑的起身說明二爺還在吃藥不能喝酒,公爹也沒有生氣,問明了可以喝茶,就讓二爺以茶代酒,父子吃吃喝喝,談文論詩,指點江山。

二爺炸毛,琯哥兒更炸毛。小五爺才十二歲,頭回喝酒呢,又被他老爹的態度搞了一個受寵若驚如坐針氈。幾杯酒就把他灌得躺平。

謝尚書傳人抬春凳來,還罵了婢女不機靈,不知道要帶個薄被。把自己的披風取來,親自蓋在小五身上。

第二天,酒醒了。琯哥兒一個激靈,天才濛濛亮就去他哥的房門口團團轉。轉到甜白領著小姐妹過來,才知道轉錯門口,衝到東廂猛敲門。

剛漱洗梳妝好的顧臨詫異的看著他,「琯哥兒,怎麼了?」

「昨兒個、昨兒個…」可憐的小臉皺成一團,心有餘悸,「爹那樣是不是…嫂子,我若沒考上童生,爹會不會生扒我一層皮?那頓,不會是斷頭飯吧…?」聲音打顫得厲害。

公爹是禮部尚書,又不是刑部尚書。再說你爹只是標準男主外女主內,不問家事而已,考不上童生而已,又不是謀反,公爹幹嘛大義滅親?

不過再怎麼不對盤,兄弟就是兄弟。昨兒晚瓔哥兒賴在東廂,抱著她也惶恐異常,肉湯討了又討,不是她拳打腳踢的制止了,差點就被辦了。

琯哥兒擔心是斷頭飯,瓔哥兒咬定是口蜜腹劍笑裡藏刀。很一致得認為考不上童生絕對會死定。

結果超級不對盤的兄弟倆,決定先把仇恨放在一邊。滿懷心事的拼命扒飯,吃掉了一大鍋稀飯,就往書房衝去,頭碰頭的開始商研如何投機取巧的考上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