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樓吟 之五

徐二娘的臉瞬間綠了。

官爺來送核桃和茶時,她正在拿著自製拖把拖地板。用布帶捆著太長的袖子,頭髮更是隨便的拿條手帕胡亂的紮個高馬尾,赤著腳…

這副樣子連女人都看不得,何況是個陌生的男人?


她是考慮要不要舉起拖把將這個登徒子揍下樓去,但僅存的理智還是做了良好的煞車…想到彼此相差極為懸殊的武力值,她還是生生的忍下來了。

識時務為俊傑…必要的時候,識時務到超凡入聖都可以諒解。

所以她只是深深吸了口氣,視若無睹的繼續拖地板。

名默有幾分尷尬,他倒沒想到…會撞見二娘子這麼「衣衫不整」的做家事。但她的表情真是有趣,明明已然暴怒,卻硬生生的把氣嚥下去,板得一臉淡然…或者自以為很淡然。

「全京城最好的核桃。」他泰然的說。

徐二娘連眼角都懶得瞥他一下,只是更用力的拖木製地板,像是恨不得將木板拖掉幾層皮。

真的生氣了呢。名默自己都不知道的彎了嘴角,解開包著核桃的油紙,食指和拇指稍微用力,堅硬的核桃就讓他捏出一道整齊的細縫,細微的咖擦聲讓徐二娘額角微不可察的跳了跳。

核桃這玩意兒,她也愛吃。每次都得拿槌子捶個半天才能吃上一口,那殼可不是普通的硬…

她實在拿不準這個老爬樓的官爺到底想幹嘛。劫財?別鬧了,她連丁點首飾都被「保管」了,一貧如洗。劫色?瘋了喔,滿街水蔥兒的大姑娘小媳婦,哪個不好劫,要冒生命危險爬來這裡劫她這個其貌不揚的寡婦兼下堂婦?

鬱鬱的將拖把拿去浴間清洗擰乾,出來啞口無言的看到官爺非常大方自來熟的佔據了她慣坐的位置,起炭烹茶。

悶悶的摸到客位坐下,名默將那包核桃往她面前推了推,她皺著眉端詳,瞠目發現,輕輕一分,核桃仁就飽滿完整的露出來,不像使錘子力道不對就缺角碎仁。

在絕對的武力之前,只能用絕對的沈默對抗。

但這核桃…真是濃香馥郁,是不是全京城第一她不知道,但的確是她畢生吃過最好的核桃。

等她意識到之前,她已經笑瞇了眼,驚覺官爺饒有興味的眼神,她才死死的將臉皮板住,低頭喝了口茶…

混帳。太混帳的甘香入喉啊!多少年沒喝到這麼棒的茶了…但這樣烹煮簡直是焚琴煮鶴!這傢伙到底會不會泡茶?不是用開水沖下去就對了,更不該用瓷杯啊笨蛋!

忍了忍,還是忍不下去。「官爺,還是讓我來吧。」她咬牙,「如此佳茶…不該這麼糟蹋了。」

總算是開口了。名默暗笑,很大方的讓了位,卻沒想到徐二娘捧出一整套茶具。他雖面不改色,心底卻是暗驚了一下,而且是越來越驚。

只見她嫻熟的溫了紫砂壺,下茶安蓋,將滾水澆在壺上,棄首道,二次湯水再悶茶,行雲流水般,奉空瓷杯聞香,紫砂杯極為小巧,不過一兩口,卻若流金沁翠,香杯芳甜,茶湯先微澀,入喉卻萬般回甘,意味綿長。

都是同樣的雨前,滋味卻天差地遠。

他極為複雜的看了徐二娘一眼,卻見她泰然自若,心平氣和。

不可能的。名默仔細想了想,決不可能。她不過是商家娘子,連想在官家往來都有困難,何況宮內?根本天差地遠。

「這叫功夫茶,對嗎?」他穩住心神,行若無事的問。

「咦?」徐二娘詫異了,「你怎麼知道?」

名默的內心不啻起了驚濤駭浪。雖然步驟細處有差池,也沒有那些漂亮的名堂。但這個功夫茶還是皇室不傳之秘,只有國君拿來修身養性,酬答諸宰時才拿出來亮一亮相。也就他隨師父拱衛皇帝的時候,遠遠看過兩次,還是頭回嚐到味道。

「二娘子從何習來?」名默笑了笑。

徐二娘倒是升起了高度警戒。這冷面官爺就不當笑,每次笑…哪怕是苦笑,她都有大禍臨頭的不妙感。

她倒是願意不打就招,問題是人家肯不肯信。自嘲一笑,說出來像神經病,能把這官爺嚇跑,也不算壞事。

索性盤膝而坐,晃著茶杯,笑得很是狡黠,「官爺,您可讀過『枕中記』?」

這可是有名的雜記,早在大街小巷說唱個遍,連雜劇都搬演得熟爛了。名默點了點頭。

「我上吊的時候,就做過這黃粱一夢了。」徐二娘語氣很淡然,「果然書裡也不全是胡說八道…這茶藝,就是夢裡學的。」

名默不言,只是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她。

既做了初一,不妨把十五也跟著做了。徐二娘開始高談闊論,撿著那最令人驚異的事兒東拉西扯,像是可以內吞數百人的飛天鐵鳥「飛機」,鐵塊兒打造的大寶船「郵輪」,能達幾百萬馬力的「火車」,通通拿出來胡侃一頓,連電視電冰箱都沒拉下,說得那是津津有味。

名默倒是還端著相同的表情,甚至還沁著淺淺的微笑。

待她口乾舌燥,不得不飲茶止渴,名默含笑點點頭,「倒比說書的還好聽,有賞。明天妳想吃什麼?」

徐二娘嗆著了。「…官爺,與禮不合吧?」明天你還來?!

「誰讓我沒地方去呢?」名默笑意更深。真不知道二娘子腦袋裡都跑些什麼…不肯說這茶藝習自何處也就罷了,還鬼扯了一通…很有耳目一新之感。

「官爺,我這裡不是茶樓。」徐二娘的臉陰了。

沈吟片刻,「也對。」

第二天,官爺還是翩然而至,把正在執刻刀雕木釵的徐二娘嚇得差點捅穿了自己的手。

他這回不但帶了一包茶果子和銀毫茶,甚至抱了一罈龍泉水。以示一切自帶,沒把這兒當茶樓。

二娘恨不得把大小刻刀全戳在他身上,可惜武力值相差太遠,她只能有心無膽的磨磨牙,硬把氣出來的半口血咽進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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