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了快一年,玫瑰一直都沒要求過任何事情。
之所以會去宜蘭,也是因為玫瑰仔細的看了好幾遍冬山河的報導,電腦裡存了好幾筆有關宜蘭的資料,讓阿華“不小心“看到了。
「去宜蘭??我??」玫瑰驚詫的指著自己。
「對。我把車租好了,明天我們就走。」
玫瑰很感動,但是她也很了解自己的時日。雖然她已經比醫生預料的活的長久,但也代表她…「我會暈車。」
「沒關係,我們慢慢開。不趕的。」阿華還她一個燦爛的笑容。
玫瑰揉揉自己酸痛不已的臂膀,也跟著微笑。
如玫瑰所料,剛到新店,她就吐得一蹋糊塗,她疲憊的靠在椅墊上,拭去眼角的淚光,「阿華,我不行了。」
「我們要去冬山河。我們要去羅東運動公園。我要帶妳去看放天燈,打陀螺。我們會去的。不要緊。」他撥開玫瑰額頭汗溼的頭髮,輕輕擦掉她的眼淚。
玫瑰靠在他的肩膀。是呀。阿華的肩膀既不寬,也不雄厚,身高沒有玫瑰高,單薄的像個女孩子。
但是玫瑰喜歡這樣子靠著他。讓他抱著。好像暈眩和噁心感會減輕點似的。
「好。我們去。」埋在他的胸口,玫瑰微弱的說。
原本四個小時就能到的行程,他們足足走了三天。終於到了冬山河時,玫瑰頭痛的幾乎昏迷,但是瀲灩的水光,歡快的人群,開闊的鮮豔天色,讓玫瑰蒼白的臉,泛出一絲霞紅的喜悅。
到了羅東運動公園的時候,玫瑰只剩下伏在他膝蓋上餵魚的力氣,但是,她自從大病以來,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出聲音了。
「阿華,你看,好像食人魚喔!!」她邊餵著幾乎跳到岸上搶食的吳郭魚,邊對著阿華嚷著。
但是要回家時,一想到要再三天的折磨,玫瑰悄悄的蹙了蹙眉。
但是阿華奇怪,不往北,偏偏往南開。
「我們要去哪??」她忍不住問。
「花蓮。」
「花蓮??我以為要回台北。」
「忍著點,再兩個鐘頭就到了。」到了花蓮,他讓玫瑰吃了飯,歇了歇,便驅車到花蓮機場。
「等等我們就到家囉。」他對著玫瑰,露出燦爛的微笑。
「車子呢??」玫瑰被他鬧得迷迷糊糊。
「我會回來開阿。讓妳再暈車三天??我才不要。」
玫瑰沒有說什麼,只是悄悄紅了眼。
回到台北,玫瑰也如料想的躺了下來,但意外的,居然病情沒有惡化。只是身子明顯的衰弱了,靜養了不少天才恢復過來。
對於玫瑰的衰弱,他沒有什麼內疚,對於玫瑰的康復,他也視為平常。
他一直沒有視玫瑰為病人。
之後,玫瑰的病情雖然沒有好轉,但是也沒有再併發什麼毛病。除了那回,玫瑰罕有的和阿華外出買東西,讓個舊日的網友遇上了糾纏不已,還想將玫瑰帶走。
「放開玫瑰!!」阿華對著他吼。
「我們老相好敘敘舊,要你這小孩子囉唆??玫瑰,妳這騷貨,越來越不挑嘴了。」
「請你放開我!!」玫瑰躲著他的嘴,掙扎著。
「他媽的,妳當了大作家,翻臉不認人了。這小鬼知不知道妳的事情??知不知道要怎樣才會讓妳爽??妳忘啦??上次我們還跟阿標3 P過,妳這騷浪貨,震天響的浪叫。」
他話才說完,鼻樑挨了一拳,隨即胃被踢了一腳。
「玫瑰是玫瑰,她高興怎樣就怎樣,要你多嘴??混蛋!!」
那傢伙憤怒的想給阿華好看,看見阿華瘋狂的眼神,不禁畏縮了一下。活像要撲過來咬斷他的喉嚨似的,那個小個子。他嘴裡罵著,悻悻的走掉了。
玫瑰沒說什麼,淡淡的回家去。沒料到,小小的傷風卻轉變成了肺炎,白血球指數拼死命的飆高,高燒的玫瑰,也漸漸陷入昏迷中。
醫院又發了病危通知書,玫瑰的家人匆匆來去,只替她請了個看護。只有阿華天天來探望。
他又恢復了對玫瑰自言自語的習慣。
其實,阿華是很寂寞的。不老的容貌,總是給他帶來尷尬和困擾。但是旁人總是不忘提醒他們的不在意…
這才是他真正尷尬和困擾的來源。
不是沒有女人喜歡他的。只是他既然不是野獸,對於那種犧牲和陶醉於犧牲的偉大情懷,覺得相當無聊和厭惡。
我只是和旁人有點不同而已。懂不懂??
只有玫瑰肯靜靜的聽我說這些,也不會笑我。
每個人都會死,我明白。但是,玫瑰,不要丟下我一人。
連玫瑰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又活了過來。看見阿華那樣狂喜的擁抱著自己,將臉埋在她的胸前哭泣,她有點明白自己的甦醒。
有點明白。
※
玫瑰奇蹟的活過第五個年頭。沒有放射線,沒有物理治療,跌破了醫生專家的眼鏡。
她真的像是剪枝玫瑰,插在水瓶裡,居然嬌豔的開過五年沒有凋謝。主治大夫千方百計要她來醫院詳細檢查,都讓阿華兇回去:「進了醫院哪能活著出來??你們這票庸醫!!」
玫瑰會平安的活過八十歲的。真的。吱吱嘎嘎的門,總是可以響很久很久。
他將拿到碩士學位的時候,教授和他相偕出國,發表論文,只是一個禮拜,但是他不想去。
玫瑰千哄萬哄,他才不情願的出了門,到了機場,還打了電話。在電話裡聽到玫瑰的聲音真是奇怪。
他們都不太喜歡講電話。總是掛在站上寂靜的聊天。要不就是可以抱著玫瑰,對著她說東說西。隔著機器,這樣扭曲她的聲音,真是異樣。
他們說了很多很多,阿華聽著玫瑰的聲音,突然非常想念。「玫瑰,我們結婚,好不好。」
玫瑰頓了頓,「好阿…」慢吞吞的說,「等我病好了以後…」
「什麼??」他沒聽見玫瑰說的話,擴音器吵著要人上飛機。「我沒聽見ㄟ玫瑰,我回來要記得跟我說喔。」
「好。當然好。」
一個禮拜很快。阿華到了要上飛機時,才看見免稅商店的一枚蛋白石戒指。月白的顏色,轉動間有彩虹般的迷幻。
「這種石頭放不久啦。」和他同行的同學悄悄對他說。
阿華當然知道。但是,只要玫瑰活著的時候戴著好看,誰說這顆漂亮的石頭,在玫瑰過世後,還能給別人戴去??
玫瑰若死了,這枚石頭該枯乾粉碎掉的。它只能為了玫瑰存在。
他花了不少錢,買下一個有時限的寶石。
返國後,他回到玫瑰的住處,看見她電話下壓著的便條紙,應該是那通電話時,她隨手塗的:
「等我病好了以後,希望是你今生的新娘。但是我的病不會好了,所以,讓我預約來生,來生我要當阿華的新娘。」
笨蛋。阿華笑的很開心。不早說。幹嘛等來生??
當天,阿華發了數以千計的網路結婚卡,卡片中央是那枚閃爍的蛋白石,隱約的像是月光下的夢境。
「玫瑰是阿華的新娘。在網路上,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在一起,請你和我們分享快樂和喜悅。」
他不但發 html 格式的結婚卡,在各大BBS站上的 love 版,也發了相同的訊息,甚至在天涯小站的聊天室,舉辦了次盛大的虛擬婚禮,邀請站長當主婚人,聊天室因為爆滿,頻頻當機踢人。
玫瑰婚後,作品越發出色,原本蒼白的色調,煥發出陽光般的和煦。
但是她卻不再參與網路生活,偶而上站來,也只跟阿華talk。
阿華看了一眼掛在站上的玫瑰,跳回原來的視窗繼續工作。他將工作辭掉時,大家都以為他瘋了;就像他堅持要用兩倍的市價,向房東買下這棟房子;就像他跪在玫瑰的父親面前兩個小時,硬把玫瑰的牌位和骨灰,娶回家時,相同的瘋狂。
出版社不敢相信他要接下玫瑰的合約繼續寫作,他們也認為他該進精神病院。
但是他用實際行動證明,他很清醒。
他也很知道,玫瑰的身體根本是勉強拖著,每天每天,痛苦與日俱增。抱著她的時候,不是不想跟她一體的。但是玫瑰已經受不了這種折磨。
越來越輕的體重,越來越長的睡眠時間。
玫瑰到臨死前,神智都很清醒。這可能是種不幸。因為她的每一絲痛苦都無法在昏迷中泯滅。
她是在那通電話後四個小時後過世的。掛掉了阿華的電話後,她又打了電話叫救護車。
將死時,她苦笑的告訴主治大夫:「怎麼辦??我還沒跟阿華說,我愛他。」
阿華聽了主治大夫的轉述,沒有流淚或傷心的表示。
笨蛋。夢裡面悄悄的跟我講就好了,叫個臭男生轉述給我聽,我會高興嗎??
今晚不煮妳最愛吃的咖哩飯了。
他添了兩碗飯,一碗放在玫瑰的靈前,就這樣相對坐著吃飯。當然,還是咖哩。不捨得讓玫瑰失望。
「若是我死了…」某個夏天的晚上,一起看星星的夜晚,玫瑰說,「我一定會保佑阿華幸福快樂,平安順利的。」
「我不要。早晚都要死的,幸福快樂平安順利都沒有什麼用。我寧可要玫瑰在身邊。」
「死了我就是鬼囉…」玫瑰笑笑的輕撫阿華微捲的頭髮。
「我不怕。來找我喔。」
玫瑰,吃飯。玫瑰,來。
我知道妳沒有離開。
阿華邊吃飯,邊跟她說些網路現實的瑣事。窗台種滿了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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