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 鳴動
正和鄰居喝茶,突然晃動起來,一陣緊似一陣,吊燈鐘擺般,同座的婦人臉色都變了,慌著站起來,金櫻子卻氣定神閒的坐著,穩穩的泡著茶。
「地震呢,金櫻妳還不跑?」陳太太忍不住推她。
「沒事的。」她輕笑,「不成大氣候。」
果然沒一會兒就安靜下來,這些婆婆媽媽才鬆了一口氣,訕訕的坐下。「雖說後山地震多,最近不知道怎麼了,天天這麼震,怕人呢。」
「就是說呀,越到九月就越這麼震…」大夥兒七嘴八舌的聊上了,金櫻子靜靜的,還是淡淡的笑。
「不會有事的。」她奉上茶。
就這麼一句話,婆婆媽媽們的心就安了下來,話題轉開來,最後又轉到她身上,「你們家葉冷呢?怎麼在家沒幾個月,又不見人影?」
她遲疑了一下,「去探親了。」不想在這話題上多糾纏,笑笑又轉到她最近多病,鋪子可能要關幾天。
抱著胳臂,倚著門看鄰居各自回家,抱著一種溫情看著。都是一些好女人,照顧著一家大小,從少小操心到老,一路要操心到眼閉…跟當年的她是一樣的。
對這些人,她硬不起心腸,也不想撒謊。只能用春秋筆法,掩過去了。
說起來,葉冷算是探親也沒錯。所謂一表三千里,魔族間扯來扯去總能扯出點關係,也不算說謊。雖然她更認為是調虎離山…不過她又哪需要倚賴葉冷的勢呢?
至於葉冷,別的不用說,逃命的本事敢說是天下僅有。他會跑去修本為魔敵的道家,不能不說沒有遠見。
但魔界…可能出了大事,而且大到連他這個化入人身、天賦低微的風魔殿下都不能置身於外。
就是這樣的認知,金櫻子才裝作不知,讓葉冷追著「探親」去。
站在院子裡,她閉上眼睛。枝枒從袖口滾出來,扎入泥土中,轉瞬間,整個城市像是微縮在她腦海裡,隨心意和地氣流動,拉近或放大。
即使這樣探查,她還是找不到什麼異常…表面上。但是隨著放出的枝枒越多,她越能靈敏的感覺到,在她「觸覺」之外,有著什麼閃躲而去,竭力躲避她的「耳目」。
若有人走入她的院子,恐怕會嚇昏過去。她全身已經讓枝枒爬遍了,像是個人形的草墩子。
沒辦法,成妖還是有成妖的麻煩。當大巫的時候只要借地祇之力,就可探知全城,現在的她要借力付出的代價太高,只能靠禍種的本事了。
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太驚世駭俗。
她將放出去的「耳目」收回來,在城東一角,觸覺之外,卻有「人」大膽的追著不放。
冷冷笑了一聲,收回的神識猛然伸長,虛鞭一記。皮肉大約不會受苦,但神識對魂魄有嚴重傷害,這鞭下去管他人類眾生,都夠他受的,起碼也癱個半天一天的。
在她的城市裡鬼鬼祟祟?慢慢想吧。
這些傢伙轉來轉去的,大約是在辨別這城市的禁制和保護,想搞清楚金櫻子的來路和弱點。只是他們白辛苦一場。她原本是大巫,擅長的是借力使勢,讓禍種寄身後,鬼神可能沒那麼賣她的帳,但她依舊可以種花木補強。
山澤草木精靈對眾生就大度多了。但這卻讓金櫻子的防護手法更看不出路數,半巫半妖的。
只是她也不耐煩起來,所以才倏然出手。
果然,當晚就有刺客來。不知道是被激,還是試探。不過她根本不在意來得哪路人馬,也沒作什麼相對的防護或處置。管他法術還是刀劍,毫不客氣的擰藤為鞭,結結實實的抽了一頓,扔出籬笆,連看都不看一眼。
不過她倒是有了個結論。來找麻煩的極攻心計。派出來的刺客主要還是修羅,算是點名身分和魔族有關。畢竟阿修羅道和魔界有遠親關係,多遠就不知道了。但修羅刺客很是金貴,派這麼大批人手來讓人詫異…不說花錢多少,真要追查身分,卻很困難。
畢竟魔界很大,千百萬氏族,光想追起來就嘆氣。
但她不想追查。
不過,花這麼多錢請這麼貴的修羅刺客當棄子,她心裡多多少少有點底。畢竟葉冷那大嘴巴,戳破了矜持,早就把他祖宗八代、九族親友都交代個透天,她讓葉冷灌頂那麼久,不想清楚都得清楚了,連葉冷沒弄明白的都明白了。
站在籬笆內,金櫻子冷冷的說,「跟你們雇主說,小花樣兒對風魔陛下耍去,討他老人家歡心比較重要。葉冷只剩條魂兒要死不死的,更沒什麼血統可言。想趕盡殺絕,也瞧他有沒這本事吧…派人來送死,算什麼本事?」
她轉身進屋,連瞧都沒多瞧一眼。這些慣被人捧的修羅刺客怒氣填膺的想上前,籬笆卻瘋長枝枒和紅花,花瓣飄到手臂上,嗤的輕響,居然將衣服蝕透,像是強酸一樣咬下去,驚得得削下那塊皮肉才沒爛穿。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一聲悠遠的琴聲,他們才一臉陰沈的退走,瞬間就消失了蹤影。
琴聲由遠而近,金櫻子卻只是坐著喝茶,眉眼不抬。
「與違命巫玩弄小伎倆,是我不是了。」門外傳來幽幽的嘆息,琴聲漸息。
「山野村巫不懂那些細緻,讓您笑話了。」金櫻子心平氣和的回答。至於來者何人,有沒有猜對,不在她的考慮中。
不管來的人是誰,肯定不是人類。非人就是鬼神,她會謙恭,試圖溝通。溝通不良,對方動上手她也不會客氣。說得直白些,就是撫剿並用。撫得了,說多少好話兒,該上什麼供品,大夥兒好商量。撫不了,她也不排斥大剿大滅,打得對方痛極,所謂先禮後兵。
但她也能後兵再禮,又兵又禮…總之人敬我一寸,我敬人一尺。只是人辱我一寸,我非讓他三尺還不可。
「素來聽聞違命巫最是知禮,可讓我隔著籬笆說話,難道是相傳有誤?」聲音溫文儒雅,帶著濃濃的笑意。
金櫻子卻微微的皺起眉,輕佻。但把葉冷調虎離山,能躲避她的神識在城裡刺探,又派修羅刺客來混淆視聽的人,不可能這麼輕佻。
「貴客未曾投名,也沒問門,怎可怪我不請入內?」她穩了穩心,靜氣的說。
「是我唐突。」那聲音越發悅耳,「吾乃風魔族舒茲陛下三子聞契,請見違命巫金櫻子閣下。」
金櫻子微微挑了挑眉,讓開了籬笆上的法術,開了大門。
一看到聞契,她瞬間明白了。為什麼他會親自上門,語氣輕佻。
聞契竟是一個白衣勝雪、面目清雅絕麗的美豔人兒。正因為是男子,所以這樣麗色更顯得珍貴,奪人心神。
淺笑盈盈,讓人被美色衝擊後,又覺得可親可愛,像是天地間什麼都沒有了,只有他溫柔的眼睛和美麗的臉龐。就算金櫻子這樣心性堅忍,都不免愣了一愣,讚嘆奪多少天地之鍾秀造化,才能孕出這麼一個絕美的人兒…
而且還不是化身,是真正的長相。
她心底微微一動,很快的清醒過來,瞥了瞥聞契的手臂。可惜他穿得寬袍大袖,看不出哪朝哪代的衣飾。只是白皙的脖子在這包裹嚴密的衣袍裡,更顯出幾分沈郎纖瘦不勝衣的味道。
但看面目,有幾分東方味道。她到有幾分想掀起聞契的袖子看看,是不是有斑紋。若有的話,搞不好是東方山鬼遠嫁的後代。
只片刻,金櫻子就神色自若,含笑請他進門。聞契卻心底警鐘大作,更謹慎幾分。這不是個簡單的女人。他暗忖。雖然不願意,但他實在對這個村巫越來越覺棘手,也越來越感警惕。
諸般佈置,設計連環,但她對他刻意放下的陷阱漏洞連看都不看,置之不理。而她佈置的防護看似疏漏,卻相互呼應。更糟糕的是,根本看不出是什麼來路。旁人說她被花妖寄體,他總隱隱覺得不對。
早就想親自探查,但身邊的人苦苦勸下。若不是今天她主動反擊,又把他設下的棄子扔出籬笆,連俘來問問都不肯…他也不會捨著臉皮來行美人計。
他很知道自己的美貌有著什麼樣的殺傷力…但有只讓她怔了一秒就泰然自若。
堅忍若此,太難應付。更不妙的是,他雖然起了殺心,卻得仔細衡量。
若他沒認錯,該把那些探子都砍了腦袋。
花妖?這些人眼睛都瞎了嗎?即使非常收斂壓抑,但那含著金屬損毀餘味的花香,他永遠也忘不了。
就是這個誘人的毒香,毀了半個崑崙。當時他的年紀還很小,卻成了纏綿了一輩子的惡夢。
不可能的。他額頭沁出細細的汗。禍種出世了幾十年,卻寄生在一個柔弱人類女子的身上,此刻正在妖都吉量作客,半邊枯萎,早失去了禍種驚人的妖力。
但為什麼,會有另一棵禍種,生氣勃勃的臣服在一個小島村巫的身體裡,宛如刀與鞘般的和諧?
他真想不出來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