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她的神經像是緊繃的弦,輕輕一撥,馬上會斷裂。
吞了口口水,狂跳的心臟還沒有歸位的打算。就只是夢,她安慰著自己,電話鈴響又讓她驚跳了起來。
「喂?」她的聲音還在發抖。
「還在睡?這麼好命?」母親嘲諷的聲音透過話筒,這麼長久以來,還是比惡夢還惡夢。
彩香嚥了口口水,望著牆上的鐘指著十點,的確是遲了。
「起來了。」她的聲音微弱。
「妳兒子遊學的錢呢?妳不會也要我出吧?」母親的聲音越發尖銳。
遊學?什麼時候?她不曉得寄養在母親家裡的孩子要遊學。
「我不知道…」
「妳什麼都不知道!從以前到現在,妳都這麼沒有責任感!就顧著自己快活,從來也不想想妳的兒子!小孩是妳的ㄟ!妳這個作母親的…」
母親的話嘩啦啦的從話筒那邊流過來,漸漸將她淹沒,窒息。就像夢裡無止境的大水。
就要淹死。
她定了定神,在母親猛然砸下話筒後,靜靜的去提了二十萬塊的現金。
就要考大學的孩子看見她,還是稚氣的衝上前,親暱的抱著母親,外婆的表情不知道是嫉妒還是不屑。
「媽,這是二十萬。」她戰戰兢兢的將錢拿給母親。
點了兩遍,母親突然冷哼一聲,「瑣費呢?」
有點不明白的望著母親。
「妳是死人哪?!」母親的聲音又高亢了起來,「小孩子出國,身上不用帶一點錢嗎?還是要從我們的生活費裡扣?如果這樣,妳乾脆帶回去養算了,幹嘛這樣累死我?」
彩香像是得了啞症,忍著淚,將錢包裡所有的錢全拿出來,「我身上還有兩萬塊。」
「阿媽,我們有零用錢…」孩子慌張的替她擋,只惹來外婆更憤怒的譬罵,「你們這兩個沒用的東西,只會衛著恁老母!我算是白疼你們了…」
好容易從娘家脫身,彩香一行走,一行哭著回來。回到家裡直哭了半個鐘頭,這才精神委靡的的到店裡幫忙。
阿宏到了漫畫王一看,嚇了一大跳。
「妳的眼睛怎麼了?」腫得跟核桃似的,大約看言情小說哭的,「該不會又被逼賣身養家吧?」
好不容易止住哭泣,被這麼一問,怔怔站著的她,眼淚又無表情的滑下來。
「我好累。留下來打工。」吩咐著阿宏,「我算今天的薪水給你。」走進包廂,頹然的倒下來,一動也不動的睡著了。
「彩香?彩香!」阿宏害怕的搖著她,店裡的女孩子制止了。
「讓她睡啦,」跟著她很久的小桃搖搖頭,「大約又回家受氣了。」拿了薄被幫她蓋上。
「受氣?」誰能讓這麼跋扈乖張的女人受氣呢?
彩香直睡到凌晨兩點多才醒,楞楞的坐起來。發現阿宏累得在旁邊睡著了。
「回家睡不好?」搖著阿宏。
「這幾天太累了…」他揉著眼睛,彩香坐著,不像往常那樣囂張,無助的坐在黑暗中。
「…那是真的,對不對?」阿宏輕輕的說,「為了養家,所以賣身。」
「不,是我自己沒有用,是我賤。什麼都做不好。做什麼都失敗。」不會笑的彩香望著虛空,看起來像是空空的洋娃娃,「我連跟人家合夥做地攤生意都失敗。媽媽又逼著我要生活費。阿…小朋友需要生活費…那是應該的。」
雨好大…大得像是會淹死人一樣…雨好大…
她在萬華避雨,疲勞到幾乎死掉又濕漉漉,就這樣往牆上一靠。
「三千,好不?」緊張的老阿伯,對著她說。
望著他很久,看著他的黃板牙和緊張。點了頭。原來墮落是很簡單的事情,兩天她就賺到要給母親的所有生活費。
只是生活指數一直在飆漲,她也咬牙潦下去。
「是我不好。」彩香笑了起來,黑暗中微微發螢光的雪白面容,「是我沒用。」
「…妳媽媽…妳媽媽…知道嗎?」
彩香點點頭,又很快的搖搖頭。「不要說這個了。」
認識她以來,第一次看到她的脆弱。不過,也就這麼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