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窗夜談 之八 紅茶

說起來好像不可能,但我一直到大學之前,除了許某人,身邊的朋友完全不知道我是某種領域的巷內人。

當然也是國小時遇到一些事情,為此我還轉學…只能說,除非有緣份,不然插手別人靈異事最後只是被排擠或被迫承認說謊。而大半的靈異事往往也因為流年轉換而自然敉平,很少要人命,有時候雞婆反而會讓事態更嚴重。

所以我早早的學會偽裝,這樣阿兄們放心,我也過得輕鬆。

反正我本來就看不見。


直到我上大學。嗯,我們學校,不能用看不見推脫了。

至於是哪所學校,恕不奉告。這幾年也沒什麼人往生了,別再讓記者回憶起來冷飯熱炒。

總之,我開學第一天心涼了一大截。連我這種靈異智障都享受到雞皮疙瘩滔滔滾滾,陰風陣陣的快感。後頸的寒毛,在進入我未來會常出入的大樓,就一直沒有平息過。

坦白說,這對我的影響並不大…其實我就算在墓仔埔打地舖也沒事。聽過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的陰人吧?抱歉,我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生,而且八字非常重,最少我沒見過有誰的八字比我重的。

照我表哥誇張的說法,這是真龍天子命,用任何一種卜算,都該是男人的命格。如果是男人,說不定還有機會撈任總統當當之類的…這還是含蓄的說法。

但是很不幸,我是女生。立馬破壞了這麼完美的命格,導致成了一個命比金剛鑽還硬,然後沒事就發炎,一點好處都沒有的命。

喔,還是有一點好處。鬼神不是很喜歡看到我。導致我有這樣的阿姊,有遺留大筆「債務」的阿公阿媽,我依舊成為靈異智障。

但是靈異智障還是人類,第六感還是完整的。我依舊不喜歡這種天天滾雞皮的環境,別人只會感到一陣涼風吹過,我卻知道能讓靈異智障都能感受到的絕對不是小咖。

我真的想要平平安安的念完大學,請看我誠懇的眼睛。

於是在滾了一個禮拜雞皮後,我謹慎的拿了個最小尺寸的羅盤,大小就像個化妝鏡一樣,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在教學大樓附近閒晃,終於讓我找到肇事點。

屏息靜氣的靠近…我伸出劍指…

然後看到另一個劍指。

瞠目看著一個戴著眼鏡的男生,他看著我,淡定的將劍指挪到樹上,「那隻是黑面琵鷺嗎?」

我拿劍指去撥額頭的頭髮,「是嗎?我記得黑面琵鷺似乎要大一點。」

剛上一個星期的大學,班上的同學還處於名字和面孔沒辦法完全湊起來的狀況。我知道他是我同學,但到底叫什麼…

最後他推推眼鏡,淡定的微笑,我則是回以燦爛(應該吧?),然後禮貌的道別。

之所以後來會成為死黨,是另一次不約而同的劍指…這次沒辦法推黑面琵鷺了,都快晚上十一點了,光源來自我夾在劍指上燃燒的符,和他另一隻手上大把的香。

我尷尬得臉都燒紅了,他還是那副淡定到令人牙疼的臉孔,「好巧啊。」

後來我們熟了起來,發現彼此的家庭背景還真有些雷同。同樣都是宮廟(好吧,我家是前任宮廟),同樣都有親屬在辦事(他阿爸我阿兄),同樣在這樣靈異氣氛濃厚的家庭,都是靈異智障。

那時淡定紅茶正夯,這位死黨完全符合那種讓人牙疼的淡定,所以我叫他紅茶。他堅持我長著張惠妹的臉孔…雖然歌聲是西門夜說等級,但還是叫我阿妹。

(不知道是什麼歌聲的,google一下西門夜說唱歌,推薦音浪,有退卻鬼神之效)

(我不承認我唱歌有死歌加成)

大概是一直都低調習慣了,頭回找到同類,很有同病相憐之感。他對我阿兄和表哥很感興趣,結果回去問過他阿爸,回來跟我驚嘆,「原來那兩個高人是妳阿兄啊。」

「其實我阿兄不高。高的是我表哥,他有一八五。」

他沒說話,推了推眼鏡,還是那個淡定得讓人牙疼的微笑,「太好笑了,哈哈。」

我跟他認識以來從來沒見過他有除了微笑以外的笑容…比方大笑。

後來我問阿兄,才知道紅茶他爸在圈子裡也很有些名氣。但阿兄和表哥頂多就說到這裡,他們對圈內人不八卦…最少不會對我八卦。

我覺得我跟紅茶會成為死黨,就是因為對很多事都有相同的體認,或許是生活環境與眾不同,所以對隱私這條界限很敏感。不會相互踩線,又能抒發一下在這種家庭卻是靈異廢柴的感嘆。

據說他哥哥或姊姊多少都有靈異體質,預備接他老爸班的三哥更是優秀乩身。只有他,絕對的絕緣體,連他們家主神都嘖嘖稱奇。

因為他的命實在太平常,平常到連一點波折都沒有。大富大貴不用想,大災大難也碰不著邊。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帶的官祿剛好夠他養家活口,絲毫傳奇色彩都不會有。

可他是個宮廟家的孩子。他老爸,還真的是替神明辦事的人。

他個人是說,他對這樣的命運並沒有什麼不滿。我猜是因為他不但笑容很淡定,個性也是同樣淡定得讓人想打。他自言只有時會失落,大家都看得到,只有他是廢柴,幫不上半點忙。

「原來你不用做案頭。」我羨慕了。

喔,某蝶轉信給我說有人問什麼叫案頭。嗯,我們家是沙盤扶乩,往往在沙上寫字,解讀這些字的就是案頭。我從幼稚園就開始上書法班,到大學都沒落下,厲害吧?

咳,這只是為了「工作需要」。

離題了。

總之,我這樣講的時候,紅茶的臉稍微沒那麼淡定,露出勉強可以說是失落的神情,「要啊。我真希望他們能夠正確的使用楷體。」

我的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完全命中我內心深沈的痛。「沒錯。而且我希望他們廢話少一點。」

紅茶點了點頭,推了推眼鏡,嘆了口微微的氣…表情還是那麼討打的淡定。

其實我們並沒有針對彼此家庭做很深入的探討…畢竟在同學面前討論平安符和保家符的正確寫法,只會引來怪異和嘲笑的目光。連比個劍指都可能被視為怪人,還是不要太特立獨行的好。

我們會聊跟家業有關的事情,通常是月黑風高偷做點法事好讓學習環境別那麼陰風慘慘的時候,來回的路上隨意聊到的。

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他家主神是誰,因為他很嚴肅的說,「跟妳說些故事,就算傳出去也沒事。敢傳我家神明的名字出去,我有事,會很有事。」

總之,姑且當故事聽聽吧,不要深究真實性。

有回我好奇他老爸有沒有因為神明代言人的身分有錢起來,他搖了搖頭。「我們家都是助學貸款的。祂…很嚴的。」

有多嚴呢?他舉了個例子。

他家其實已經有三代做宮廟了,他三哥會是第四代。但是在民間名聲不顯,香火平平,香火錢也就夠生活,三代的神明代言人,只有房子是自家的,還是神明不想頻頻搬家才有的。

為什麼呢?因為太多財富會導致腐敗,這是主神不允許的。所以就算辦事累死累活,還是只能拿主神允許的香油錢。

有次辦事的香客在禮籃裡偷塞了兩萬塊,紅茶他爸發現了,想想不過兩萬塊,沒事吧…

半夜馬桶炸了。為什麼炸,不得而知。修馬桶剛好就是兩萬塊,一毛不多,一毛不少。

從此他爸超老實的,被偷塞錢都立馬開車追去還。

當然還有很多軼事,令人歎為觀止,原來神明代言人也不是好做的。

然後,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紅茶怎麼都不肯告訴我主神是哪位,事實上我也絕對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