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遊III 第五章(一)

英靈王者抬頭,諦聽林間獨角獸縹緲如天籟的歌聲。許久許久,沒有開口。

「我族現存兩千一百七十七口,上個月戰死三名,這個月有兩個新生命誕生。」他語氣淡淡的,「在天界的麒麟一族大約還有三萬餘口。」


頓了頓,他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天柱未折前,列姑射島有兩千餘萬人口,散居在靈泉畔。子麟--現任天界麒麟之長--她的父親是當時的族長,我的堂兄。」

在生前,以為死亡就是終結,沒有情感。等成了亡靈才知道,那根本是謊言。不然誰來解釋一下,現在他胸懷中滾燙又冰冷的深刻痛苦是怎麼回事。

幾個盲目瘋狂的愚蠢天人,就可以幾乎傾覆他深愛的族民。

但橫渡歿世,他也因此拼湊出真正的面貌,只能苦笑,唯有苦笑。創世者視天地萬物為芻狗,誰也不能倖免。天人如此,眾生如此,他的族民能逃避徹底滅族的命運,已經是萬幸了。

雖然沒有多少希望,但沒徹底絕望,是他那小小的人類遠親女兒達成的偉大成就。他將因此永遠將她放在第一位,用他所有亡靈的存在。

「你們若在歿世前問我,可能是不適當的。」他冷冷的笑,「除了仇恨,我一無所知。畢竟我誕生的時候,創世者已經遠遁了,悲傷夫人代管天地。她也是我唯一知道的古聖神。」

他露出強烈的譏諷,「但我已經死亡,成為污穢可恥的無之眷族,依舊苟存。我因此理解無的語言、思想、記憶。隨著他們日漸進化而越發清晰…」

他清冷的望著瀲灩和鄭劾,「你們要的答案,我可以給你們。」

在犧牲幾個彌賽亞之後,這個理應毀滅的世界依舊存在,完好無缺,悖離了創世者的原始設定。未來之書因此自主性的啟動了。

他化身為夢,將不安和渴望吹進各方天帝的心底。稱呼他們是天選者,允諾他們不死不滅的生命,並且將他們體內的闇性「抽取」出來。

當時的天帝們,並不知道不死不滅的生命事實上只是個漫長而痛苦的咀咒,他們欣喜若狂的和自己的親友分享這個祕密,因為能施法的人數有限,所以「不平」和「隔閡」造成了,促成了分裂和戰爭。

為了搶奪永生的祕密,天界烽火連天,甚至使得天人分裂成神族與魔族,和魔族的長途遷徙,間接造成了妖族接近滅族、逃往人間的另一場劇烈變動。

天帝們還沒察覺被操弄的不幸命運,甚至將不幸越演越烈。在瘋狂的戰爭中,他們的理智也徹底淪喪。在亟欲打敗對方的渴望下,他們將原本丟棄在地維的闇性取來,賦予些許靈智。

於是,「無」正式誕生了。原本只是概念性的「闇性」(衰亡),卻因為這些許靈智察覺了「自我」。但無的本質就是闇性的衰亡,非常難以駕馭。

但狂於戰爭的天人根本不及細想後果。他們眼中唯有戰勝的慾望,並且將神敵消滅得連灰都不剩才行。當他們的戰爭打到人間,逼近列姑射島時,卻被悲傷夫人憑著天柱的力量阻止了。

這些徹底喪失理智的天人,送了一盆無的種子給當時看守天柱的少女巫神,從內部破壞了天柱。

這場幾乎傾覆天地的戰爭,直到天柱頹倒,地維發出響亮斷裂聲,各界出現巨大裂痕才讓瘋狂消退,才知道自己做了怎樣無可彌補的蠢事。

許多得到永生的神族痛苦莫名,在夫人犧牲眼睛、女媧犧牲手腕之後,為了彌補錯誤,將自己當作祭品扔給無,滿足他們永不饜足的胃口,因此鎮壓了許多年。

「但並沒有真正的『永生』。」尤尼肯淡淡的說,「將闇性抽出來,只是暫時沒有闇…但為了平衡,還是會漸漸的自體產生,只是時間緩些罷了。那些永生的神祇能鎮壓的時間也不過萬餘年…吃盡殘骸的無就在災變前幾十年開始抬頭了。

「他們遇到了最好的時機…天柱的力量開始消退了,各界的裂痕龐大,牽連到地維的穩固。這就是他們最喜歡的溫床:混亂與衰亡。

「像是不夠慘似的,未來之書再次扮演了推手,煽動了被放逐在人間的吸血族。無再次得到靈智以外的進化時機…直到你現在看到的,有社會組織、從人類屍體出生,仿有機物組成的人形無蟲。」

他們倆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他們想過,覺得創世者是此界暴虐的最高神。但他們不知道會如此瘋狂而血淋淋,殘酷不足以形容的淒慘,令人髮指。

好一會兒,瀲灩才乾澀的開口。「…未來之書是用什麼東西…抽出闇性?」

尤尼肯笑了,他罕有和煦的點點頭,「異鄉的小姑娘,妳指出重點了…真不錯,非常不錯。」

他揚眼,寶石紅的瞳孔燦亮,「事實上,我不知道。我沒去過任何天界…但我不會建議妳去那邊找答案。

「跨越歿世之後,天界宛如斷垣殘壁。沒整個垮掉已經是奇蹟了。據我所知,似乎是仰賴了眾多耆老用性命去補的,妳應該問不到妳想問的人。」

尤尼肯短促的笑了下,「但魔界…魔族不過是戰敗的天人。大災變中,魔界反而受災最輕。他們運氣極好,冥界主人就在魔界…而他原本就是彌賽亞,梳理狂暴力流是他拿手好戲。」

「…所以魔界可能有人知道神器下落?」瀲灩追問。

「神器。哼哼…那只是個引起無數災殃的禍源。」尤尼肯靜默了一下,「神魔分裂交戰,魔族不是一無所獲的。」

他眼神轉冰冷,「他們各留了仿器。各方天帝都有,魔界至尊也有。功能當然非常糟糕,但在天人和魔族都生不出孩子的時候,可以拿人魂轉化頂一下。」

那當然。鄭劾暗暗的想。此界神族就是他們世界的白魔,連人類修煉走得都是白魔路線,超級不自然的。

被搞得這麼淒慘、亂七八糟的世界。他心底一陣難過,眼淚幾乎要滴下來。

注視著尤尼肯,瀲灩天外飛來一筆的問,「…聖靈,你想蛻變嗎?」

「瀲灩!」鄭劾急叫。她在想什麼啊?!嫌這個世界不夠淒慘嗎?建議一個亡靈蛻變為黑魔?!

尤尼肯凝視著她,像是可以看穿瀲灩心底的想法。「…不錯的建議,很有吸引力。」他溫和的點點頭,「但我已經知道祈求不當有的力量,該付出什麼代價了。」

「但是…」

「我也不想讓麒麟笑我。」他彎了彎嘴角,柔情的。「成為無的眷族就夠愚蠢了,還自找去當魔王。」

「…只是時間長短而已。」

「那就讓時間來吧。」他傲然揚首,霧化而隱約,「讓時間來吧!吾尚有何可畏?!」

他還原為鬃髮飄蕩著銀白火焰的獨角獸英靈,奔騰入深邃幽藍的春之泉。

呆了好一會兒,鄭劾才罵出口,「瀲灩,妳腦神經沒接好喔?提那什麼爛建議!」

「…他只差一步。」

「好造成一個可怕的黑魔王嗎?」鄭劾跳起來。

「他現在就可以成為恐怖的化身了。」瀲灩百感交集,被感動的很厲害。「但他沒有。如果我們給他一點指引,將來他要度天劫就會比較有把握…」

「我不想談這個。」鄭劾轉頭,「他不守戒律也沒有約束,我不想給這世界留個不穩定的災殃…」

「我不認為是災殃,真的。」瀲灩揉了揉疼痛的脖子,尤尼肯降貴紆尊的化成人形,還是讓她仰頭仰得很酸。「萬一我們保不住神器的時候…最少有人可以挺身而出。」

鄭劾愣了一會兒,沒有說話。直到當晚他們要睡了,躺在床上,鄭劾才輕喚,「妳又不懂黑魔的修煉。」

「黑魔、白魔,是入了魔界才有區別的。」瀲灩渴睡的回答。

「那妳留點…線索給他。不要太多哦!」鄭劾翻身,背對著瀲灩,「悟不悟得透,那就是他家的事情了,與我們無關。」

瀲灩好一會兒沒說話,鄭劾還以為她睡著了。

「…我想到一個新鮮詞兒,『口嫌體正直』。」

「閉嘴啦!」鄭劾大怒,「妳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是啥意思!」

瀲灩拉起被子蓋住自己的頭,吞下了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