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遊III 第五章(二)

第二天,瀲灩就記憶寫了份很粗略的入門,給尤尼肯送了去,但他堅拒,「我用不著這個。」

「聖靈,你且收著。」瀲灩極力說服,「就算不要也看看,要扔也可以。但我們總是要盡這份心。」

她和尤尼肯談了很多,毫無保留的,包括他們的猜測和目的。甚至沒有避諱龍王也在一旁。


「慢著,小姑娘。」尤尼肯阻住她,「妳何以一副交代後事的模樣?」

瀲灩語塞,鄭劾率直的說,「原本就是交代後事。我們功力化了個乾淨,到現在撿回來的萬不及一。古聖神都對我們嗆聲了,能活到幾時還不知道呢。尤老大,人間誰比你強?沒有嘛。萬一出了什麼事情,也千萬看在這一星生靈的份上,麻煩你了。」

這個高傲的監院,卻往尤尼肯做了個揖。

「…何必如此?這都跟你們沒關係。」

「怎麼沒關係?徒弟都收了,朋友都有了,連…連…」他臉紅起來,「連親人都有了,怎撒手?禍看起來是我們那邊的人闖的…若是推論正確,當時我沒斬草除根,嚴密監視,才弄成這樣…」他想到火蛇事件,又是一陣難過,「不是怕我們兩個翹辮子,也不會跟你們說這些。是說沒什麼好瞞的,但說出來像邀功似的,多難看。

「現在顧不得難看了,尤老大,望你成全啦。」

尤尼肯直直的瞅著他們倆,「接著。」

一個小小的水晶瓶子飛到瀲灩的手底。美麗、夢幻而哀傷。像是星星的碎片。

「你們眼前的功力是能做什麼?」尤尼肯淡淡的說,「這是某個大妖的靈魂碎片,上好的引子。小姑娘,妳修煉法門不合,大概用不了。那個小子是用得上的…只是得謹慎使用。」

「…那是天后的靈魂碎片?」龍王訝異了。

「現在的天后。」尤尼肯冷笑一聲,「還不就是個飛頭蠻大妖?她死過一次,靈魂散了,碎片像流星雨一樣散佈在列姑射的北都城。雖說回收了大半,還有不少擁有碎片的眾生逃跑。」

他神情一凜,「小子,飛頭蠻的內丹是最頂級的仙丹妙藥,連垂死的天帝都救得活。什麼樣的眾生得了這一丁點靈魂碎片,都能出現諸般異能,功力大增。歿世之後,這些碎片幾乎都落到無的手裡,現在的白蟻后就是靠這玩意兒催生的。

「我雖然得了這樣一瓶子,但也不願使用。是福是禍,你自己看著辦。就像你們給了我這法訣,我也給你們這些碎片,兩不虧欠。用不用就各自參詳吧。」

他傲氣揚髮,踏浪而去,連再見也沒有說。

「…我還沒得到他肯定的答案。」瀲灩喃喃著。

「那我給妳肯定的答案成不成?」龍王含笑,「尤老大就這個性子,他肯的…為了麒麟,他會肯的。且別忙著走,我們正在打點你們需要的物資。」

「不敢有勞。」瀲灩說。

「什麼有勞啊。」龍王笑了起來,「靜彤高興得哭了…雖說我這體虛修煉個幾百年也可恢復,難為妳幫著治,好了七八成。這是我私人的藥資,別推辭了。」

瀲灩也跟著笑起來。龍王的體虛是因為長期監禁、過度缺乏日月精華,是個耗弱之症。若不是他的種族是「兩棲」,說不定就治全了。

所以他們多留了幾天,瀲灩將那小瓶子交給了鄭劾。

其實她也不知道妥不妥,關於修道,本來就沒有捷徑可言。她甚至非常反對仙丹妙藥的輔佐,畢竟根基不穩,將來必有大患。

但這非常時期,她不知道該不該堅持。

等他們要走的前天晚上,獨自思索的鄭劾堅定的將水晶瓶子遞給瀲灩。

「我仔細想過了,我不要。」

雖然不驚訝,但瀲灩還是想聽聽他的原因。

「瀲灩,這是某個生靈的一部份。是內丹。」鄭劾凝重的說。

「但她用不著了。」瀲灩回他,「聽說歿日前她與夫婿上天阻止天柱折,雖然沒有成功,卻留在天界維持。若你需要力量,這就是力量的泉源。」

「這不是她用不用得著。」鄭劾慢慢的說,「我也承認這很驚人…吞下去搞不好添個一百年功力,打不過古聖神說不定還可以抓著妳逃跑…」他沈默了一會兒,「但我不要。」

「瀲灩啊,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索一些事情。我曾經非常怨恨,覺得我無端無故的守了那麼多戒律,害我錯失了好多。妳被抓走的時候,我也很生氣,覺得守戒沒有意義,力量才是一切。」

他凝視著容顏嬌嫩的瀲灩。雖然說成長極緩,但她還是一點一滴的長大,漸漸露出一種不自覺的嬌懶風韻。是,擁有力量比較容易保護她。

但他必須抗拒這種誘惑。

「這是毒。」鄭劾指了指水晶瓶子,「越有修煉的人越感覺得到的,美味到會上癮的毒。或許我現在吃了下去,會變強很多,但我就會記憶住這種美味。然後呢?再去奪取其他生靈的內丹?那我不就跟詭徒相同了嗎?

「就算一開始的動機是善良的,但任何善良的動機都不能掩蓋過程的血腥,妳懂嗎瀲灩?就是因為人的良心靠不住,所以才衍生出那麼多戒律,不然無辜的人就會被擁有力量的人傷害啊。

「來到這界,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力量是這樣可怕,戒律的本源是這樣有道理。我們修道者是擁有多麼可怕的武器,我們一定要謹慎,更需要緊緊看守好自己。」

他有些手足無措的看著定定望他的瀲灩,也覺得有些羞赧。完全是老生常談嘛,說教似的。這些瀲灩會不知道嗎?他居然去跟另一個宗師說這些廢話。

但瀲灩湧起一個非常美麗安然的笑,深深的、深深的一揖到地。

「恭喜。並且,受教了。」

他慌忙回禮,卻熱淚盈眶。

許多大道理,說說很容易。但他體會到這些道理,卻是因為這界眾多苦難才足以點醒。他修煉那麼多年,自以為了解「道」。直到現在才像是剛剛張開眼睛的嬰兒,注視著遼闊沙灘上的一顆砂礫。

但總比矇矇懂懂到死好。他想起此界不知哪兒看來的一句話,「朝聞道,夕死可以矣」,真的是,太貼切了。

他止不住滾落臉頰的淚,瀲灩溫柔的摸了摸他的頭。

***

他們要告別的時候,龍王送了他們一本書。是本小說,「禁咒師故事集」,作者叫做姚夜書。

「第一個就是我和靜彤的故事。」他掩著口笑,泛著霞紅,「但我們和他從來沒有見過面。」

「…啊?」瀲灩傻眼了。

「應該說,書裡面的人物,都沒和他見過面。」龍王眼神寧靜,「他是個很奇妙的人,可以從虛空中看到許多故事。」

「…他是預言家?」是有的人有這種天賦沒錯。

「不是。他是『史家筆』,一個小說家。」他又笑了,「在列姑射的紅十字會附屬醫院住院。」

「…他生病了?」

「對呀,聽說是精神分裂。」他語氣很平靜。

…這好像…不是什麼小病吧?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昨天我突然想起他。」龍王說,「我來到春之泉才看到他的書,那時候我驚訝到不知道如何是好。因為…幾乎百分之百的命中。你們要做的是一件接近不可能、完全沒有線索的事情…去尋求一個發瘋的神諭者,似乎也沒什麼不對吧?」他的笑真的比哪個女人都美麗,甚至可以把瀲灩比下去。

雖然有些摸不著頭緒,但瀲灩和鄭劾還是鄭重的道謝,帶走了那本小書。

於是為他們前途未卜的歷程,開啟了第一章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