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遊 IV 第一章(三)

雖是苦寒的北地,但猊國意外的卻農重於牧。

災變之前,上萬年來,魔界大多都是貧瘠的荒漠,嚴寒的猊國卻因為一種耐寒作物嘉禾,成了奇異的豐收之地。在食糧珍貴的魔界,猊國這個人口不多的國家,躍升成五大王國之一,糧食貿易功不可沒。

即使是災變後,糧食匱乏的情形早已緩解,但嘉禾依舊是貴族們的主食,地位依舊重要。

但豐富的糧食也引起對岸異常者的覬覦。每年嚴冬河水結凍,異常者會越河劫掠。這對習於嚴酷天候考驗的猊國人來說,不過是另一種天災罷了--程度還比不上一場致命的暴風雪。


所以,猊國人重武輕文,比南邊的貴族們更剽悍乖戾,因為他們不但得與惡劣的天候爭鬥,還有永遠虎視眈眈的異常者。

像現在,春耕期才過,連綿不斷的冰寒春雨偶爾還會落地成霜,道路泥濘如沼澤。助耕過的軍隊已經開始集結操練,即使是宮裡的親衛隊也不例外,必須輪班參與軍訓,準備著將近一年後的戰爭。

織菫走到宮門口的時候,夜行軍的親衛隊正在集結,她讓到道旁,讓綿延的軍隊先行。

即使她用漆黑的斗篷避雨,灰暗的像是牆邊的一抹影子,還是有人認出她來,馬蹄鐸鐸的在她面前站定。

她頑固的不願意抬頭,希望來人可以識相點,可惜她的心願總是落空。

「長郡主?」來者的聲音低沈而深富魅力,未語先笑,「這麼晚了,怎麼還要出宮?」

這逼得她不得不抬起頭來,望著這個姿容俊朗,令人望之忘憂的英挺男子,「謝將軍關心,我正要去夜禱。」

「長郡主,末職因靖邊有功,升大將軍了。」他依舊含笑,「更深露冷,又有宵小流竄,末職陪長郡主前往神殿可好?」

織菫定定的望著他,原本以為會悲傷,結果只有一種難以置信的不可思議湧了上來。

我不適合當個魔族。織菫想。我實在不擅長這樣若無其事,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那倒不用了。」她淡淡的說,「不敢耽誤『大將軍』的軍務。」她轉身,沿著側門的小路而去。繞得比較遠沒錯,但不用碰到她絕對不想再見的人。

「織菫!」大將軍在背後喚她。聲音這樣的恰到好處,剛好讓她聽得見,但其他人則未必。

她連停都沒停,逃跑似的越走越急。

他的名字,叫做狄犽。原本是個親衛兵,出身農家,是個平民。但他長得英挺出眾,又頗有機智野心,當同僚躲著不願意當容貌怪異的長郡主衛兵時,他反而主動爭取。

當時的她,還是個孤獨自傷的小女孩。

一開始的發展,真的是宛如盛春降臨。一直是灰暗慘澹的人生,突然撥雲見日,充滿光輝。她真的毫無保留的將自己整個交出去,相信愛人的每一句話。甚至她還鼓起勇氣,向父王替狄犽求了一個親衛隊隊長的職務。

於是,這個原是平民親衛兵的男人,正式走入王室的大門。他的機智和野心也終於讓父王看到了,並且極為賞識,進而倚重。而他的狡智也讓他在對付異常者的戰役裡大放異彩,真正贏得了屬於他自己的聲望…

和美麗三郡主的芳心。

父王幾乎是立刻答應了他們的婚事,狄犽一個字也沒有對她解釋。每個人都知道狄犽和織菫的關係,但沒人多說一句話,反而覺得狄犽晉升的手段極為高明。

「這就是王室。」她的母親語重心長的召她來,凝重的說,「王室的人沒有朋友。原本我祈禱他不是這樣的…看起來我的祈禱落空了。」

「…我該這樣算了?就這樣算了?」年少的她極為震驚,「那他說過的那些誓言和愛語…都是謊言?為什麼…」

「妳是長郡主,國母的唯一親生女兒。」王妃嚴厲的說,語氣卻掩不住哀痛,「當妳什麼都沒有,唯有過時的謊言環繞時,妳更該緊緊的抓住僅存的尊嚴。」

看著母親美麗卻痛苦的容顏,她突然了解了母親的心情,和自己應該走的道路。

經過那次碎心之後,她真正的「長大」了。

這張臉和這個身分…她註定要孤獨終身…如果她還想要保住僅存尊嚴的話。

現在她已經不是當年年幼無知的小孩子了。狄犽常常若有似無的撩撥她,她也明白。這不是因為自己很有吸引力,讓狄犽舊情難忘,而是狄犽拿她來刺激三妹的醋意,好反向抓緊驕縱的三郡主。

而且,人人視為怪物的長郡主,心靈如此孤寂,只要一點溫情就可以抓得死死的,將可以成為狄犽一個身分高貴卻百依百順的情婦。

可我雖然寂寞得幾乎想死,卻寧可去死也不想入這種粗糙的陷阱。織菫自嘲的想。

或許真的發終身誓,正式的出家吧。但她總是有一點遺憾,一點猶豫不決。

我什麼事情都沒有做,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來。

她心底的一點火苗還沒熄滅,寫史只是記錄過去…未來呢?她從來沒有參與未來的機會嗎?

走入神殿,月已中天,正好照在最高的水晶玻璃上,神殿的祭壇沐浴在神聖的月光中。

脫了鞋,用腳心感受大地之母的靜謐,望著聖潔的月光,她緩緩跪了下來,低頭禱告,希望能夠平息所有的心火和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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