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故事,不大容易在靈異討論區出現,偶爾出現幾回,往往是精品。
我想這應該屬於民俗學的範圍(想聽真正的故事的話),真的有系統有條理能說明白真的還滿少的。
附會神明然後胡說八道的倒是很多,連要當故事看都有點受不了。
…好吧,這只是個人意見。
但我真喜歡某神明油炸鬼的故事。超喜歡他的個性,覺得跟我應該會很合。
可我…從來沒見過神明。
我的朋友很多,但來來去去的也不少。真的一直是媽吉的,算算只有四個。我們有很多共通點:都有些不思進取、安於現狀。除了小朱以外,其他人都單身。而唯一結婚的小朱,他老婆長年在東南亞工作,聚少離多。
多少都有點憤怒青年的特質,而且都非常喜歡不可思議的故事。
早些年,十天半個月就聚在一起喝酒擺龍門陣,自然是各種靈異故事大會。這幾年,不單單是我戒酒了,其他人也開始慢慢收斂,畢竟不那麼年輕了。
結果改成喝茶,一個月裡總要去兩三次貓空。但是老講的時間老配合不上,最後我們把錢省下來,跑去老講的值班室泡茶…還是興致盎然的講不可思議的故事。
老講其實姓蔣,比起我們起碼大了二三十歲。可他大概想接司馬爺爺的班,是我們當中最愛講的那一個,所以我們都叫他老講。他在一棟有點年紀的大樓當警衛,規矩嘛…可以說很寬鬆。
也是最愛喝茶的那一個…他把大半的薪水都奉獻給好茶了。知道他這個癖是改不了了,所以乾脆把上貓空的錢省下來,給他帶點茶,暢談一下靈異。
只是到點必須巡邏時,我們會一起跟著去。
據說這棟大樓有很多故事,老講自己都遇到幾次。他們很奇怪為何陪老講巡邏從來沒遇過。
我不表示意見,黑頭沈默不語。
老講有陣子非常喜歡神明的故事,有假都喜歡往廟裡跑。快六十的人還認真的弄了個很陽春的部落格,龜速更新中。據他說,已經跑了一百多間廟宇,大廟的神明來歷都能頭頭是道了,小廟的還在努力中。
油炸鬼、斬私佛的故事就是聽他說的,非常有意思。
剛好某知名討論區也講到這個,大家都激動起來了,紛紛貢獻自己知道的神故事。不知道怎麼離題,開始討論靈山派。小胡有個姑姑受害很深,他氣得破口大罵那些「老師」…小胡姑姑把他表弟的大學學費都被騙走了。因為某師姐說小胡的姑丈被跟了二十三個冤親債主,最神奇的就是小胡他姑姑居然相信了。
老講也非常生氣,他雖然不是非常虔誠的信徒,還是堅信「舉頭三尺有神明」,我們若有人拿神明開玩笑都會被他罵。他也舉了個例子證明這些靈山派的老師太混帳:沒事就指著人家恭奉的神明說退神、已經入鬼。
其實沒有那麼容易。因為,我看不到神明,卻可以看到死人啊。我媽生前可說是見廟就拜,包括那些很小的的宮廟。我跟她拜了不知道多少廟,見過多少神像…我真沒見過哪個死人真有膽附身。
我不懂當中的緣故。或許是我見得不夠多。
等等。
其實我…見過一個。
「…阿九?阿九!」
我回神,看向小胡,「嗯?」
「…你的眼神,為什麼總是這麼可怕?」小胡抱怨,「下禮拜我要出國十天,車你要不要開?」
「不了,」我淡淡的笑,「我有事。」
結果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每個人都盯著我瞧。莫名其妙,沒見過人笑。
「嚇死人了,九哥不要!」「阿九你別笑!吼,陰風慘慘…」「我的心臟!老人家不能嚇你不知道?」
雖然黑頭保持沈默,我還是很公平的一人踹了一腳,只是踹老講的時候比較輕。老人總是有優待的。
那是國中快畢業的時候吧。我見過一個膽大包天、敢依附神像的「人」。
即將畢業,卻是我打架打最兇的時候。忘了是兩支大過三支警誡還是小過,總之,學校並不想開除我…畢竟名列前茅的學生總是受優待。一群被我送進醫院過的霸凌者不願意看我平安畢業,於是天天有架打。
不過我畢竟是個比較狡猾的傢伙,總是仗著過人的體力偽裝逃跑然後痛揍落單的,那天也是這麼幹,結果解決了最後一個,我才發現已經跑到舊家附近。
然後我震驚了。從來沒見過這麼奇怪的事情。
舊家附近有個很小的廟,在一個市場的竹林邊,香火很寂寥。我媽經過都會雙手合十拜一拜,但是她也不知道恭奉的是誰,只聽人說是「娘娘廟」。
我從來沒見過「娘娘」,但是這天就見到了…才怪。
有個「女生」類似附身一樣,憑依著神像。
「妳,過來!」當時還非常中二的我,惡劣的將她喚出來。
她嚇得全身發抖,顫巍巍的挪過來,試圖裝出不怕的樣子,在我看來非常失敗。
「妳為什麼可以裝神?為什麼別人不行?」我好奇的問。
實在太奇怪,我見過的死人通常都穿著生前的衣服。而她,明明新死不久(肯定沒百年),卻穿著繡花長袍(吧),打扮得很古裝。
「我不知道。」她聲音很小的說。
也許是有些白目的好奇吧。當時的我抱持著「所有人都是愚蠢的凡人」的莫名驕傲,不說死人,連活人都不屑理他們。
居然會去理會一個裝神的小女生,實在不可思議。
說不定是因為寂寞。原本非常害怕我的小女生,後來也漸漸跟我說話。
她說,她過世的時候,正要考初中。(我還在想初中是什麼)
算了一下,那時才十二歲吧…國小剛畢業。至於死因,她是怎麼也想不起來。渾渾噩噩的漂蕩很久。
直到有一天,她聽到有人哭得非常傷心。是一個中年太太,然後不斷的擲筊,卻一直是笑筊或陰筊。
但這裡的神明,很早就不在了。所以她再怎麼擲,也沒有用啊。
可聽著太太的哭訴,小女生卻越來越難受。她的孩子病得很厲害,家裡沒有錢,丈夫不顧家,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求的只是平安,讓孩子平安。
雖然幾乎將往事忘盡,小女生還依稀記得母親和溫暖的時光。所以她出手撥弄,給了那位太太一個聖筊。
明明知道不可以,她還是跟著那位太太回家,剛好是她能處理的事。她守了幾天,將驚嚇到孩子的死人嚇跑了。
本來事情應該就這麼結束,不過是個死去的小女生偶發的善心。結果那位感激的太太回來還願,燒了金紙還燒了花衣。然後小女生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換了衣服,並且棲息在神像中,不用再漂蕩了。
雖然說,信徒很少,最虔誠的就是那位太太。但她真的很喜歡這些人,很認真的聽他們的傾訴,盡微薄的能力幫助。實在沒辦法的時候,她常常傷感的哭了又哭。
其實她死的時候還小,又渾渾噩噩很多年。在我看來,實在很沒用。
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常常會帶本書去看她。偽裝成看書,事實上跟她聊天。有的時候,會幫她的忙。
她笑起來很好看。
生前的事情,她已經忘了大半,死後的記得的也不多。
「我見過王爺喔。」有天她突然說。
「吭?哪個王爺?妳酣眠喔?」
「不是!我真的見過他!」小女生生氣了,「但、但是,是哪個王爺呢?…可我記得的。」
「王爺,很溫柔喔。」她甜甜的笑了起來。
然後她開始講大拜拜,雜七雜八說了很多,說她想去幫王爺辦事。
我覺得,她的記憶可能混亂了。將生前死後的都夾雜在一起。我耐著性子聽,還試圖去尋找那個不知道是誰的王爺。
照我當時那麼陰沈暴躁的脾氣,對她卻格外有耐性。或許是因為,我從來沒將她當成死人。
她實在,太像活人。除了已經死了,她和活人…不,比大多數的活人都善良、更有勇氣。
雖然我們只相處了一個暑假。
高中開學不久,我騎腳踏車去看她。我怎麼也沒想到,會在熊熊烈焰中見到她。
市場失火了,棚頂垮下來,大火和倒塌的建材困住了一些人。她張開雙臂,飄在空中,一面哭著,一面拼命散發鬼氣阻止火焰靠近。
「別這樣…」第一次那樣的恐慌、整個心都縮成一團。「不要這樣,住手!」
她回頭瞥了我一眼,一面哭著,一面給了我一個非常難看的笑,不見了。
這個時候消防車終於趕到,撲滅了大火,很奇蹟的居然無人傷亡。
竹林燒光了,小廟坍塌。我從廢墟中只找到神像的碎片。
小女生還存在嗎?其實我很難判斷。她還有一點點影子,但也就剩這麼一點罷了。
那年我逃家,南下進香,回去差點被我爸媽打死了。
但我不後悔。
雖然,我還是沒見到神明。雖然,我不知道這裡有沒有小女生見過的王爺。但是能為快消失的小女生做一點什麼…年少的我才不至於暴躁的犯下什麼大錯吧。
我也是第一回那麼真心的擲筊,求神明照顧小女生。想想也是很丟人的,從來沒有為神明做什麼,甚至沒有半點虔誠。
卻厚著臉皮求神明了。
連擲了十二個聖筊,才很不放心的將小女生交出去,火化了碎片。
然後每三年,風雨無阻的,我會南下進香。明明我見不到神明,甚至不是信徒。
今年我又來了。鑼鼓喧天、鞭炮震天。
在行列中,我看到打扮成少年的小女生,歡天喜地的跟隨王駕。
四目交接,她眼神爆出驚喜,笑得很甜。但是行列還在進行,她只能偷看一下,然後就隨著隊伍走了。
其實,自從她快消失,我將她送來後的下一次進香,我就看到她了。那時她已經恢復,在我眼中很鮮明。
但是隨著時光流逝,每次見到她,我眼中的影像,一次次的淡薄了。
我只能看到逝者,卻怎麼都看不到神明。
終究有一天,我會看不到她。我也知道,她被照顧得很好。
但是,就這樣吧。
只要她還在這裡,我就會來。
哪怕再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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