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玖二三事 電梯

明明只有自己卻發出超載警示的電梯。明明按了某樓卻層層都開門關門。在電梯中的鏡子裡看到恐怖的同乘者…等等。

這些靈異傳說伴隨著電梯的發明,就開始盛傳了。

更何況近幾年,在現實中也發生過幾樁跟電梯有關的、不可思議的命案。讓本來就很不喜歡搭電梯的小朱,爬了好幾個月的樓梯…他家明明在七樓。


後來讓他停止自虐的是,我們這群死黨,蒐集了古今中外最可怕的樓梯鬼故事說給他聽,才讓他泯滅了對電梯的恐懼(?)。

我們這些媽吉真是用心良苦。
其實照老講說的,電梯的確容易出怪事。但是大部分都是因為電梯秀逗,線路有問題。即使像他工作的老大樓,什麼都能忽視,就是電梯的維護不敢輕慢,畢竟發生意外真的難以挽回,並且很不方便。

他所在的大樓最高樓層是十四樓。

有回電梯有問題,幸好維護時發現了。結果搶修三天…

住戶差點暴動,最後是管理委員會出錢讓那些困在高樓的住戶們去旅館過夜。不要說太誇張,你讓十四樓的住戶爬樓梯上下班跟上下學?

可老講也說了,要說電梯出人命,其實還是挺少的。最少他所在的大樓從來沒發生過。

頂多嚇嚇人,偶爾有住戶會屁滾尿流的衝到管理室,痛哭流涕並且語無倫次的說電梯有「那個」,時間也往往是深夜。他呢,遇到多了,總是陪著去搭電梯,一面在心裡說「讓讓,別鬧。」,通常也就沒什麼事了。

在中庭耗點香或一根煙就行了。其實有的根本不抽煙。

他本人不怎麼抽煙,但是值夜班時都會固定點根煙,在香爐燃點檀香。他是不點線香的,都是散香。因為點線香住戶會害怕,有的還會非逼他講大樓鬼故事,鬧得管理委員會警告他。

我覺得他的電梯鬼故事非常虛。

但更虛的是,我連這麼虛的經歷都很少。

照說我是什麼陰陽眼對吧?發生頻率這麼高的經歷,沒理由我遇不上呀。我國中的時候看過一部電影,女主角在電梯見鬼那段,簡直絕了。為此我跑到據說很有事的某大學電梯搭了十來次…什麼都沒有。

我不懂當中的原理。也可能是,我不在乎人類,管他死人還是活人。嗯,我對陌生人實在太冷漠了。

但黑頭卻說,「死者太害怕你了。」

胡說,我明明很和藹可親。

自從「女士」不再管制我後,我很少對死人使用暴力的。

其實我知道他們曾經在電梯。因為會瀰漫一股「味道」。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在我踏入電梯前就跑了。

我是絕對不相信像黑頭說的,他們不敢跟我同處如此狹小的空間。
但凡事都有例外。

大約是B峰事件之後一年吧。我在腿傷期間,非常無聊。原本我有傲人的恢復力,但是在B峰受傷後,卻拖拖拉拉快半年才完全癒合。雖然我有積蓄,也在準備地政士(土地代書)普考,但行動不便讓我百無聊賴,並且煩躁。

會理會那個獲救的孩子,應該就是我太無聊。絕對不是黑頭說的什麼婦幼之友…絕不是。

姑且叫他小折吧。因為他有部心愛的小折(折疊腳踏車),你絕對不敢相信,他騎了一個鐘頭的小折來探望我…只能說年輕人體力就是好。

遇到那麼可怕的事,其實小折恢復得還不錯。當然會有點膽小和疑神疑鬼,但也慢慢開朗起來,小孩子恢復力是很強的。

我想他多多少少有點雛鳥情節,爸媽不怎麼肯讓他出門,他偶爾能背著父母來探望,更多的時候是用聊天軟體跟我連絡。

每早會說早安,臨睡會說晚安,遇到週末假日還會追加午安。

雖然有點煩,但終究還是能體諒的。不管是他爸媽的憂心,還是小折的依賴。

其實我很想說,其實小折能獲救,是因為這本來只是一個意外。

小折並沒有登上B峰,不過是在山下的步道,很乖的隨著父母呼吸芬多精而已。壞就壞在,小折是個很漂亮的孩子,漂亮的像是精靈一般。我嚴重懷疑他祖上有西方血統。

魔神仔可能不太會分辨人類的美醜老幼,但是他們會受這麼乾淨的氣質吸引,於是違背規矩將他拐走了。

所以他能獲救,並不真的是我的功勞。

但我不想讓他們太驚恐。反正小折這輩子大概不會想爬山…而且孩子長大很快,那些異類很快就會對他失去興趣。
果然,不過是大半年的光景,小折冒出幾顆青春痘,開始變聲,柔和的線條漸漸硬朗,那種空靈的氣質也慢慢消失。

他功課也忙,可憐的國三生。所以漸漸失聯,也是應該的事。

可在某個凍死人的冬季傍晚,他又騎了一個鐘頭的小折,拼命按電鈴。看到他我很詫異,他的臉色說不上好…其實只能用慘無人色形容。他拼命發抖,卻不是寒冷…我都看得到他蒸騰的汗了。

雖然我正要出門打工。但是我對小孩子總是格外心軟。

「先把汗擦擦。」我將一條還沒用過的毛巾扔給他,轉身去廚房煮薑湯。

不要笑。只會這一零一招的唯一一招,很好笑嗎?

雖然我不喜歡他把小折拎進來,既然他自動自發的拿起拖把,我也就忍了。

煮完薑湯,他已經比較冷靜了。起碼捧起薑湯沒把湯抖掉。然後他跟我說,他不敢回家。

因為電梯有鬼。

「你可以爬樓梯。」我不假思索的說。

他快哭出來,「我家在二十樓。」

「………」我立刻打電話去請假。
他遇到的情形比較可怕。除了常規的在沒人的樓層開開關關,他還感到氣息、視線,這已經讓他嚇得夠嗆了,最後居然現形。

小折不肯形容到底看到什麼,他倒是鼓起勇氣揮開,並且按了每個樓層,希望可以離開電梯。很幸運的,電梯門在六樓開了,但差點沒衝出去…他的手被拽住。

他之所以聲音有些沙啞,並不是變聲期的關係,而是他漫長慘叫時喊啞了。

結果亂揮時抓到小折,不知道為什麼壓力一輕,驚嚇過度的他就這麼扛著小折衝下六樓,想也沒想就騎著往我家跑了。

我讓他捲起袖子,果然有個烏黑的手印。

摸了摸腳踏車的坐墊下,護貝過的護身符還在…不,是護貝很完整,字跡已經模糊得快消失了。

原來黑頭不像我想的,是個單純的神棍。

小折能逃出來,大概是這個我放心安的護身符的功勞。

「會痛嗎?」我問。

「一點點。」他眼眶紅了,「怎麼辦?我爸媽快回來了…萬一撞上那個怎麼辦?」

…本來我還想拖到黑頭回來處理。他才是專家,有專業的一套SOP。我不知道要面對什麼…如果不是死人呢?

但是我就是抗拒不了親情梗。

「我去準備一下。」我嘆氣。
當然,我不會蠢到跟他一起騎腳踏車回家…我不年輕了好嗎?我叫了計程車。

小折說,他爸媽最近工作都比較晚,大約要八九點才到。我懂,年底嘛。結果到了他們家的管理室,正好聽到有人在抱怨某棟的電梯燈光閃爍、每層都停。

「…就是那個電梯。」小折的聲音又開始抖了。

外面沒有什麼異樣。甚至我沒看到半個死人。我將黑頭吹牛說是壓箱底的強力護身符給了小折,讓他去管理室等,他卻非跟我進電梯不可。

我告訴他,萬一出事,他只能尖叫著喊救命當豬隊友,不會有半點幫助。他才放棄,卻還是堅持在電梯外等我。

果然是在電梯裡。好強烈的味道。

我很難形容那種味道…發酵的狗屎?嗯,應該還摻上了漂白水和一點人工香精,非常莫名其妙。

但是我看不見。

我先試著「鎖」。臭味淡了些。但還是什麼都沒看到,這下我真的抓不到頭緒了。

電梯已經到頂樓,電梯門打開。是有幾個死人出現在我眼前,卻飛快的逃開了。

我不懂。

只好先將「鎖」撤了,我在想是不是鎖得太徹底反而進不來之類的…

等等。

在陽氣如此聚集(入住率過九成)的嶄新大樓裡,為什麼會有死人亂晃?這不合理。而且都集中在電梯附近…

心裡喊了一聲糟糕,果然就糟了。

從電梯頂端和下方瘋狂湧進了大堆的死人,將整個電梯都塞滿了。電梯瘋狂響起超載的嗶嗶聲。

釘孤支我在行,以一擋百…我的才能不是當烈士。感覺真差,薰死人了。而且我非常討厭被冒犯,若不是揍不完,我真想全撕了。

真可惜我是個普通的活人。幸好我有最後手段。

按在電梯的鏡子上,「揪醬!」

我的「準備一下」就是這個。讓我常常照不出身影的鏡子裡,棲息著一個養傷(身心靈)的鏡中居民,這也是「女士」給我的獎賞。

他死都不告訴我他的名字,我當然以我自己的喜好叫他「揪醬」。

其實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性別。就像我不知道「女士」到底是不是女士。

他倒是立刻應了,鏡子發出讓我閉上眼睛也不能避免的光盲。在如此強烈嚴厲的強光下,原本滿得我快吐出來的死人們,哀號的瘋狂從縫隙逃逸,電梯也猛然停止了。

我有幾秒鐘什麼都看不見,劇烈耳鳴,把頭抵在鏡子上好一會兒才能站穩。

這就是為什麼不用「女士獎賞」的緣故。他們的邏輯跟我等凡人南轅北轍,往往是敵我不分全誅的大殺器。

嗯,裡頭什麼都壞了,包括緊急呼救。我在黑暗中規律的敲著電梯門,最後是小折和警衛將電梯門撬開,將我救出來。
這真是我人生真難得的重大挫敗。

雖然拒絕,我還是被送上救護車,丟人。小折還陪我到醫院…明明沒什麼事的。

我承認,惱羞成怒了。我的手機應該掉在電梯裡,我一秒也沒耽擱,拿了小折的手機就撥給黑頭,告訴他,他不立刻去處理…就看著辦吧。

然後我就因為鎮定劑發作,睡了個不醒人事。之後的詳述,是小折處理的。

出了這麼大的糗,黑頭卻沒花多少時間就處理好了。

這居然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黑頭說,之所以處理的這麼快,是因為爆破而曝露了。

電梯有個壓克力做的告示板,由管理委員會放些告示或廣告。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炸開了,露出一個文件夾,包在一個塑膠袋裡。

裡頭是包不知道什麼的灰、一束頭髮、一串紙人,塗著黑褐色,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血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

黑頭認為這是某種魯班術,事實也證明如此。他也沒辦法,轉個一個專家拆炸彈了。他說,應該是某個粗通此術的技術工被得罪了,懷恨在心,才下了術。

遠早的台灣蓋房子都不敢得罪木匠或石匠,我也聽說過類似的故事。

只是這不能讓我感覺好一點。

我最恨這種人,不敢當面翻臉卻陰惻惻的陰人。陰就陰吧,你不該利用別人躲在一旁裝無辜…哪怕是一群死人。要知道,他們也曾跟你我一般,都是人類。

敢做就要敢當。
黑頭倒是很有義氣,發揮他私家偵探的才能。我真心覺得他將來退休了可以改行開徵信社。

他追查到了是誰下的符,也搞清楚來龍去脈。

建設公司跟底下的包工起衝突,認為包工沒把裝修弄好,最後扣了不少錢。那位工頭懷恨在心,就下了術,而且還很細心的等住戶入住得差不多了,隔了幾個月才引爆。

但是很遺憾,我沒辦法親手揍他了…那個工頭已然暴斃。

雖然我很不爽,可他終究敢做又已經當了。
喔,我並沒有就此害怕電梯。怕電梯好些年的是小折。其實他會第一個反應,只是他終究被異類看上過,依舊在童年的尾巴,所以比較敏感。

長大就好了。

可年輕人就是體力好,聽說他感覺不對的時候,會爬樓梯…二十樓欸。

現在他上了高三,功課壓力終於凌駕於一切恐懼,偶爾他有氣無力line我時,告訴我比起電梯,模擬考可怕多了。

我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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