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尋芳 之二十五

慕容馥這一去,到天黑都沒回來。

岳方心底格登一聲,整個冷了。宮門已閉,卻不知馥親王是吉是凶。派人去打聽,也沒有消息。他勉強用了晚飯,躺了好一會兒沒辦法闔眼,乾脆去門房枯坐。

他安慰自己,燕朝立國以來,還沒有皇子皇孫推出午門斬首的。但他也更悚然的知道,燕朝頗有些皇孫貴裔「暴病」得不明不白。


一整夜,他連瞌睡都沒打,焦慮的坐著,焦慮的繞室踱步。

天亮了,馥親王還沒回來。

他暗暗的握緊懷裡的小匕首。以前他總覺得,那些殉情的女子非常傻。情愛若朝露,色衰則愛弛,哪值得一死。現在他才明白,有些人是不能失去的。失去了,生命就不再有光彩不再值得活。

不僅是情愛,不僅是恩義。而是因為她,他才活得像個人。也只有她,才平等的將他看成一個人。不在意他的過去,時時溫柔以待,會為他心痛,從來不覺得污穢。

深深吸口氣,他寧定下來。目光朝前的…等。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不急。

等到夕陽偏西的時候,馥親王的車駕才出現在王府之前。但馥親王虛弱的說,連車簾都沒掀,「進府說話,開中門。」

馬車直驅到慕容馥起居的小院子,開了車門,卻沒見到她隨侍的侍女。慕容馥的臉孔白得有些發青,幾次想撐起拐杖都頹然,伸手給岳方,「抱我…我走不了。」

岳方立刻上前橫抱起慕容馥,只覺得她全身輕輕顫抖,讓他的心也跟著揪緊。

等他看到腫脹得幾乎像個饅頭的腳踝,覺得心都擰碎了。

「沒事…沒挨打也沒罰跪。」慕容馥擺手,「有什麼吃的?一天一夜我只喝了杯水。」

「…有米湯。先用一點?」岳方覺得嗓眼塞滿砂石,沙啞了。

「加點鹽,快傳來。」慕容馥疲憊的癱下來,咬牙忍住,讓岳方將幾乎嵌入腫脹腳踝的鞋脫下來。

岳方強忍住,一勺一勺慢慢的餵她喝米湯,只喝了半碗,就搖頭不吃了。岳方沒讓人插手,自己捧了水和布巾,先替她淨了臉,小心翼翼的朝她腫脹的腳踝敷藥酒,眼淚還是滴在她滾燙腫脹的腳踝上。

當初她就是扭斷了腳踝,從此瘸了。但陰雨天就痛,一入冬更是寢食難安。她的身體一直孱弱,其實和這時不時就會騷擾的劇痛有很大的關係。

「別、別。」慕容馥笑著安慰他,「這一哭就膿包了。好不容易才培養出一點男子氣概,掉了眼淚就完蛋。沒事沒事…打也不曾打,只是站了一天…」

「…為什麼?」岳方低吼,手下卻越發輕柔,怕這飽受苦難的腳踝多痛一絲半點。

「…帝母,老了。」慕容馥淡淡的說,「不喜歡聽壞消息。」她擰緊眉,「朝裡那些腐儒也全是白癡居多。北蠻子春水一融就南下打草谷了…結果那些腐儒還囉唆些什麼妄動刀兵不祥,什麼以德服人…我聽得火氣大,沒繃住吵了幾句…才站了那麼一夜。」

「…不打?但怎麼談和…他們來打草谷啊!死的是大燕的百姓!」岳方難得有血性的叫了起來。

慕容馥乾笑兩聲,「難得看你發火…所以我發火也是應該的。結果人家南下搶殺我們百姓,我們這邊還要幫他們賑災呢。講得好聽,還不是花錢買平安…結果也不會平安。說什麼鄰國有難,天朝助之,北蠻子就會感激涕零…我聽他在放屁!

「要賑災,不是不行,但不是這樣賑…白當冤大頭。要一手大棒一手紅蘿蔔…結果那些老頭講不贏我,宰相昏倒了。這一昏…得。我站了一夜。」

「今年若是荒年真會死定…」慕容馥嘆了口氣,說了一個天文數字的糧草,「多貼心,怕他們打草谷糧草不繼,還這麼大一筆…今春雨水少,徵得又都是京城附近的糧…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岳方越聽心越揪緊。今春雨水少到接近乾旱,他巡視幾個小莊子已經覺得不妙,幸好田少,幾個之前打得田間井發揮功效,還不會太淒慘。

但幾個老農憂心忡忡,說天時如此不正,跟幾十年前的蝗災頗像。

這個不妙的預感居然成真,那年夏天蝗災大起,之後黃河潰堤。一時之間,朝野焦頭爛額。

至於邊患,靠著幾個猛將還勉強壓下去。事實上也是因為春夏草長,北蠻子得了燕朝糧草,漸復生機,忙著放牧才無暇南犯。

但馥親王的腳到夏天還沒痊癒,忍著痛上折哀告建議,卻讓惱羞成怒的翼帝下旨責備。

畢竟,皇帝沒人喜歡烏鴉嘴。她提出的「天災若至,蠻飽腹而燕民飢死。」真的成真了。

看她漸漸憔悴,日夜煩惱,岳方真的忍受不了了,抱著慕容馥,他小聲的說,「奴,爺帶妳逃吧…」

天災人禍相互勾結,他敏銳的聞到災難的味道。燕朝這邊鬧水災,大漠那邊卻鬧著燕朝剛鬧過的蝗災。才剛剛恢復生機的北蠻子無以求生,就會南下打草谷。

大燕…除了邊關的小打小鬧,已經七八十年沒聞到血腥的味道了。而京城…又離大漠太近。皇帝和朝臣,已經失去血性,只想苟安了。

慕容馥把臉埋在他胸膛,勉強笑了幾聲。「…爺,你待奴真好。」

她嘆了口氣,「還不至於此。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燕的家底還折騰的起…熬得過去的。除非真的很倒楣很倒楣,北蠻子連年災殃…不然不會有事。」她笑得更苦,「我早想要遠封而去,可眼下看起來不是時機。能走其實…也不會走。我…我是馥親王。民脂民膏餵養我,不是讓我逃跑的。倒是你…」

「殿下在哪,我就在哪。」岳方不讓她繼續說下去,「對的,不會那麼倒楣的。」他用臉摩挲著慕容馥的臉頰,「我們,會在一起的。別想遣我走。」

沈默了很久,她才微弱的「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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