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上天似乎覺得大燕朝過得太順遂,所以把多年的災難一起接踵而至。
長慶十一年,天災兵禍連連,北蠻子已經讓朝野非常吃不消。但當年冬天,剛遭遇蝗災的大漠,又再次遭受雪災。
長慶十二年春,北蠻子理直氣壯的要求大燕朝賑災,不然就要自己取了。朝野騷動,但另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封在蜀地永鎮的「天子之劍」楚王,在驅逐西北回紇的入侵時舊傷復發,不幸殞落,燕朝痛失護國軍神。楚王僅有二女,皆已出嫁,楚王三朝戎馬,居然無嗣而絕。
原本欲調派楚王痛擊北蠻的翼帝也猶豫不決。最後接納了宰相的建議,用金錢換平安,先收攏楚王遺留下來的兵馬,免得被有心人所趁。
「昏招。」慕容馥悶悶的說,「挖東牆補西牆。把那些蜀軍調來京城做什麼?蜀中空洞,這是準備棄蜀保京。但東北防務那些將軍將士都是死人不成?置他們於何地?」
岳方嘆了口氣,「…這些將軍們都不太會做官…」
「何進倒是會做官。」慕容馥嘲諷的說,「可他也只會打順風仗。勝驕敗餒,這些大軍到他手上必定完蛋。」
「…據說是跟六公主共同掌理。」
「糊塗!」慕容馥怒了,「一軍雙帥,你見過蛇雙頭而能行嗎?雙頭蛇那是神話!王叔還沒花甲,怎麼就殞落了…」她非常傷心。
多年不見血腥的燕朝,端賴良將邊兵周旋多年。但楚王絕對是箇中翹楚。更重要的是,他出身皇室,皇祖母親口聖言「天子之劍」,是多疑的翼帝唯一信賴的將領。
他也不負所望,鎮守蜀地多年,擅長練兵。他的蜀軍每年都在回紇高原春狩秋獵,非常適應高原作戰。他鎮守以來,回紇聞風膽落,稱之「楚屠」。
把適應高原作戰的蜀軍調來京城,扣押所有楚王麾下悍將。這算什麼事情…
慕容馥要寫奏摺再勸,卻被岳方死死攔住,不惜跪地懇求。他明白,但他相信馥親王也明白。翼帝完全失了方寸,越發喜怒無常,疑神疑鬼。這一年發了旱災,牽連數州。雖不至於顆粒無收,卻也大受影響。
而兩次「賑濟」北蠻子,讓燕朝財政大為緊張,居然無法全面賑撫災民,激發幾起民變。被調去敉平民變的蜀軍,因為剋扣軍糧,領將暴虐,反而參與進去。
燕朝自此內憂外患,卻也讓翼帝更不相信掌握軍權的人。
這個節骨眼,馥親王說什麼都會被遷怒。因為她早已經哀告過可能發生的狀況,翼帝根本沒聽她的。
馥親王是明白。但她擁有自己的驕傲和皇族的尊嚴。她一直堅信,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既然以民脂民膏錦衣玉食,就該擔起沈重的責任。
最後她和岳方吵了起來,岳方含淚拔出配劍,雙手奉上。「殿下要為蒼生捨身,繁不敢再勸。請殿下動手,繁先去九泉等候殿下。」
「…你這是幹什麼!?」慕容馥都快氣哭了。
「殿下!您要為天下蒼生捨身,也不要白白犧牲啊!」岳方也帶著哭音說,「聖上不想聽您說任何一個字…」
這下子,慕容馥真的哭了,岳方也淚流滿襟。
岳方知道,慕容馥非常愛民,對百官貴族敷衍,看他們互相陷害殘殺也只冷眼旁觀。可觸動百姓,無辜的人,都會讓她怒火高漲,非爭個死活不可。
他不知道的是,慕容馥自幼受怪夢所擾,卻不見得都是惡夢。在凌亂而片段的夢境中,也有她喜歡的部份。
那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庭園,稱之公園。平民百姓豐衣足食,能夠假日全家去玩耍。她在夢中是個小女孩,一手牽著父親,一手牽著母親。此世從未體會過的天倫之樂充塞胸中,如此真實。
所以,她對黎庶都抱著一種模糊而惆悵的溫柔。這種情感連她自己也不能明白。照她的話來說,就是對「親情梗」很沒辦法。
她一想到朝野昏招連出,受苦受難的還不是百姓,那麼多家庭,她就受不了。
但她只是個失了聖眷的閒散親王,的確什麼事情都做不到。
可她還是連連寫信給她幾個將軍朋友,殷切囑咐。雖然知道若被查到,馥親王不免有勾結外將的嫌疑,但岳方已經不想阻止她了。
不讓馥親王做些什麼,她真的會狂怒到失去理性。勾結外將的罪名,不一定會發生,就算發生,罪也不會太重。
頂多被申斥罰俸罷了。
岳方的重心挪到其他方面。他抓緊時間,在馥王府建造糧倉,幾個私房莊子的糧食一粒也不賣,反過頭來向佃農收購他們的餘糧。事情做得很隱密,也沒引人注目。
他的預感,越來越不好。可以的話,他真寧可背著馥親王逃到南邊去,可她絕對不願意走…
國難當頭。
他多次在燈下檢閱地圖,感覺越來越不妙。威皇帝定都在開封,就是因為取戰略位置,要子孫枕戈待旦,不忘北蠻威脅。
但是現在的大燕,早失了血性,反而成為一戰即可威脅帝都的危地。
圍城,危城。
接連的天災人禍,天子之劍斷裂殞落…難道是天要亡我大燕?
長慶十二年冬,雪災再次降臨大漠。
惡劣的預感終於成真。為了求生存,原本各自為政互相攻伐的北蠻子終於團結起來,宛如發狂的浪潮,衝擊整個邊境,卻不像以前打了草谷就走。
他們要活,要在南人的城裡過冬。連拔數個城鎮,除了很少數的將領撐了下來,其他人都被打蒙了,敗退了。
疾如狂火,品嚐到富裕生活好處的北蠻子,紅著眼睛,看著一觸即潰的燕軍,宛如看到一群羔羊。
而京城,更富麗堂皇的南人京城,像是一顆令人垂涎欲滴的果子,成熟而發著誘惑的香氣,在黃河那岸,對著他們招手。
翼帝緊急召集了四萬大軍,在黃河以北的汲鎮駐紮,意欲將北蠻子阻擋在黃河之北,由六公主和何進共同領軍。
岳方把打聽到的消息告訴慕容馥時,她的臉孔刷的一聲徹底蒼白。這段…她熟,很熟。她看過這段的記錄…類似的記錄。幾乎是原景重現,只有些微不同。
「北宋,靖康。」她喃喃著,「但六妹和何進不會分軍吧?就算分軍,六妹和何進應該不會逃啊…不會的,不會的。」
「…北宋?」岳方奇怪的問。他從來沒聽過這個朝代。
「夢見的…」慕容馥的神情越發難看,「岳方,你搭上了運糧民夫的線對不?」
他點頭。商隊腳伕是最好的探子。不引人注目,卻可以探知一些非常有用的情報。
「你尋著線,交代他們…」她的聲音越來越抖,「萬一六公主和何進分軍了…各領隊伍,你讓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回報…不,我們馬上去汲縣附近!」
「可、可是…殿下,非君命妳不能離京!」岳方吃驚了。
「你想辦法,讓你想辦法!」慕容馥哀懇,「因為我現在很亂…」她有些顛三倒四的講起北宋靖康之亂。
同樣在汲縣駐紮大軍。但領軍的是個太監,與將軍不合。互相告御狀的結果,皇帝令他們倆分軍,一半在汲縣,一半渡江回黃河以南留守。
但領軍太監卻因為金人前鋒驚嚇,偷偷逃走。群龍無首的大軍最後炸營,成了被幾千騎兵的金軍屠滅的無助羔羊,金軍悍然渡了浮橋過黃河,大破京城開封,擄走兩個皇帝。
「岳方,你想想辦法。」慕容馥不斷發抖,「不該是這樣的…大燕的吏治還行,帝母敏於內政…軍事不懂不是她的錯。我們還不是腐敗的北宋,不該遭此厄運。」
「…我想辦法。」蒼白著臉孔的岳方嚴肅起來,「不要怕,我會想到辦法。」
岳方的確想到辦法了。他花了重金賄賂宰相,藉口希望重獲聖眷,非常謙卑的請求宰相美言,讓馥親王出任押糧官。
這計奏效了。雪雨交加中,慕容馥帶著岳方,朝著汲縣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