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子 之一(十)

六爺發現,身邊的丫環很不給面子的都站在先生那邊,實在發悶。

但不知道是讓喜巧磨的,還是他自己也不希望當一輩子廢人,他還是一聲不吭的讓海棠按摩,每天撐著拐杖走到書齋去和喜巧拌嘴。

走上一個月,原本僵硬難以彎曲的膝蓋,竟然也漸漸柔軟下來。

喜巧沒說什麼,只是來找她講話的時候,就會請六爺跟她逛園子去。從褥夏走到深秋,原本使不上力的左腿,居然漸漸使得上力,但左右腿就是長短不一,差了一寸多,步履蹣跚。

「…結果還是瘸子。」六爺自嘲的說,語氣卻淡然多了。


「能走能跳,還不滿意?」喜巧橫了他一眼。天氣已經漸漸蕭索,秋草衰敗,幾枝殘菊孤零零的蕭瑟。「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鞋子要定做。你一屋子針線巧人,還怕什麼?我跟她們講過了,外觀看起來沒什麼不同。稍微練習一下,等你習慣了,徐徐緩行,沒人看得出來的。」

他深深看了喜巧一眼,「閨臣先生,再造之恩,沒齒難忘。」他這個高傲的六少爺,一揖到地。

喜巧淡淡的說,「別謝我,我當然是有所圖謀。這只是訂金…而且你想出這園子,也未必能夠如願。」

六爺豎起劍眉,「閨臣先生圖謀什麼?」但他心底還是不由得一沈。喜巧雖然常讓他氣得暴跳,但她泰然自若,氣度雍容,讓這個小時候養在祖母身邊,見了太多脂俗粉惡的六少爺耳目一新,才知道閨閣裡也有這樣足智多謀、人情練達的奇士。

實在很害怕她落入窠臼,圖謀只是終身,但隱隱有些歡喜,只是又感遺憾。

「我圖謀一個自在。」喜巧嘆息,「如果可以,六爺幫我請個觀世音菩薩回來可好?」

六爺站定,怔怔的看著喜巧。「…妳這樣的年紀,就想將一生葬在青燈古佛前?」

她卻笑了起來,「不但是我要這樣借佛避禍,我也要勸六爺向佛道借光。」

畢竟這是第一個知道她祕密的人(雖然講不明白),而且這六爺脾氣雖壞,也只能說是被寵壞,骨子裡倒不錯,不曉世務罷了。要怪,就怪他的身分是嫡子嫡孫,兩代的寵溺和壓力都扛在身上,難怨他喜怒無常。

這個時代,不分性別,都讓儒教禮俗壓得死死的。她呢,剛好處在一個非常微妙的地位,若是好好籌劃,可以免去婚姻這個災難…最少對她這個穿越人是災難。

她是陳家三太爺的養女,但又是見不得光的。想來陳家不取養子取養女,就是怕將來扯起來會有家產方面的是非。養女嫁出去就是了,只是為了這個書齋,大約嫁了還是得繼續當差。

但嫁什麼人…想來陳家也很頭疼。又怕嫁了以後,這個女婿不老實起來,或是對書齋的書有什麼貪念,麻煩也很多。但女孩子大了不嫁,就算是個尋常丫環,也招人物議。陳家世代書香,是清貴之門,也擔不起這個議論。

若是這個丫頭有「宿慧」,十來歲就帶髮修行呢?一切的問題就解決了。

她解釋完,六爺看她的眼光像是看到鬼一樣。喜巧睇了他一眼,「就說我是鬼上身了,你不信。請個菩薩來鎮壓我吧,拜託了。」

六爺搖頭,「妳這樣根本就是糊弄到菩薩去了,也不怕雷劈啊?!」

「菩薩大人大量,哪會跟我計較?而且我也是誠心禮敬的,一點都不敢馬虎呢。」

雖然匪夷所思,六爺低頭一想,居然無甚破綻,不知該笑該嘆。「閨臣,妳怎麼是個女孩子?妳若是男兒,當我的幕賓,天下哪裡我走不得?」

「我跟書齋已經靈魂綁定啦,怎麼可能跟你到處亂跑?」喜巧低頭想了想,「松客…」

六爺聽到喜巧喚他的字,神情一凜,心底卻發暖。他和喜巧相交這段日子以來,她總是懶洋洋,不怎麼搭理。跟她講了幾次改用表字互稱,她都不肯。現在卻這樣喚了,應該是有重要的事情。

「如果能夠順利出園,致仕也好,讀書也罷,不借光也就算了。若不能如願以償,你也不要太生氣。你在這園子裡一天,我就是一日你的參謀。就當作是韜光隱晦,不要跟家人起衝突。」她沈吟了一會兒,「總之你相信我,忍個幾年,我就能把你弄出這個園子。」

「閨臣,這我就不懂了。」文從皺緊了眉。

「六爺,松客大人。」喜巧嘻皮笑臉的,「說不定是我把人心想得太黑,但也不能一點後手也不留不是?總之,我這樣的人不能輕易出入,請菩薩這件事情還是得請你幫忙。若是你搬出園子,也只是把你那兒的菩薩擺過來作伴而已。我也沒求過你,就幫小妹這個忙吧。」她也一揖到地。

文從啼笑皆非,「妳這樣男不男、女不女,僧不僧,俗不俗的,讓人怎麼說?」

「這樣才混得久呢。」喜巧笑嘻嘻的。

這不算什麼大事,文從喚人去二門叫了小廝來辦。喜巧請的是尊木雕觀音,文從請的卻是尊玉佛。

原本喜巧只是拿來避婚姻,沒想到她卻每日虔誠的作早課,飲食也開始偏向方便素了。

所謂方便素又稱肉邊齋,就是飲食不進葷腥,就算葷素同鍋烹煮也無所謂。文從笑她吃假齋,她卻正色的說,佛教剛從天竺傳來的時候,根本沒有飲食的限制。

「戒律是戒於不己律之人。」她開始糊弄文從,「既然自律,又何須戒?若執著於戒律,那就著相了。」

文從還真讓她唬住了,入冬以後,他們聊天的時候偶爾會互相打禪機,既然她拒不接受文從送的佛珠,讓海棠送了串檀木的,她倒是受了。但冷到下雪的天,喜巧卻一定站在門口和他講話,從來沒有跟他單獨相處過。

他也有點摸不著頭緒。說起來,喜巧不忌男女之別,嘻笑怒罵,一點也沒閨閣風範,更不要提三從四德。但有時候又非常的堅持,讓人也挑不出什麼錯來。

她是守規矩還是不守規矩,他也說不上來。

但這個海上來人,卻非常高瞻遠矚。果然,祖母和母親都不准他離園,若不是記住了喜巧的吩咐,他當場就掀了年夜飯的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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