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六爺還要過來書齋,不知道是不是天天待在屋裡養過頭了,第二天就有點發熱。
誰知道海棠驚慌失措的去回了老太太,鬧得雞犬不寧,大夫一停過一停,丫頭老嬤嬤一撥又一撥來探病,帶累她這個倒楣鄰居,比菜市場還熱鬧。
聽說六爺的病又重了幾分,喜巧想,這能把小傷風弄成半肺炎,這些探病的客人當居首功。
等六爺病好些,也過去半個月,又再次遞了拜帖,請她過去「小敘」。
喜巧口裡發苦,知道這六爺誤會得很深。但古人動不動就積鬱成疾,她實在擔不起這個關係。
雖說沒多遠,走走就到了,也不禁一路腹誹。想當初在會計事務所當差,天天捱老闆和上司的冷臉,還用臉孔迎接過帳簿,就不見她積鬱成疾,古人在搞什麼鬼…真要心疾,好歹也發個憂鬱症吧?乾脆精神分裂關起來也就是了…哪至於這樣病死…
去了以後,看六爺半死不活的跟她捲著舌頭繞來繞去的應酬,動不動就死啊活啊,語下完全心灰意冷,一來二去,她也煩透了。
「幾歲人而已,天天在那兒去日苦多,煩不煩啊?」她去了幾回,終於發脾氣了,「你到底想說什麼能不能爽快點?男子漢大丈夫扭扭捏捏像娘兒們,有點樣子行不行?」
看她發火,六爺驚愕了片刻,「…這是當頭棒喝麼?」
喜巧脫口而出,「幹!誰來救救我啊她媽的…」
六爺一臉古怪,「閨臣先生,此言何解?」
她受不了了,真的完全受不了了。「叫你的丫頭不要偷聽,省得多些嘴碎。我也煩了,大家爽快點吧。」
六爺精神一振,將人都趕出去。海棠還想講話,六爺臉一沈,灰溜溜的退了出去,不甘心的瞪了喜巧一眼。
瞪什麼瞪?十八九歲的丫頭,算到頂剛上大一吧。毛沒長齊的丫頭,巴不得趕緊開臉,霸得緊緊的,真受不了。
「咱們別捏酸文,直講吧。」喜巧望著六爺認真說,「我跟六爺之前連面都不得一見,你又哪來什麼宿不宿慧的?我真不知道哪裡露了馬腳…」
六爺一怔,神情有些尷尬起來。
他之所謂會傷到這樣罷官回鄉,其中有若干緣故。他一心想當好官清官,戶部又是個油水肥的衙門,難免藏污納垢。雖然他大哥勸他要跟人和氣些,不要目下無塵,他卻看不起大哥這樣同流合污。
跟上司告了幾次狀,上司的臉就漸漸黑了。沒想到有心人用他蒐羅的證據參了一本,害了許多人的前程。
裡頭都是皇親國戚,高官貴冑,御史動不得,動不得這小小筆貼式?壞了一條腿還是大哥盡力周全的結果,差點命都沒了。
回來以後他滿心怨恨,覺得這世間毫無公平可言,他少年聰慧,滿二十就中舉,二十一就是六品京官,照說應該前途燦爛。卻沒想到官場黑暗如斯,穢不可言。
脾氣本來就不太好,回來家人卻只是責他不懂事,母親祖母每日想的就是給他娶妻留後代…他怎忍受這種種馬似的生活?更是動輒得咎,自暴自棄起來。
直到喜巧開始教他的丫頭們識字,隔牆聆聽了幾次,不禁有些動容。
聽起來語聲嬌脆,還是極小的孩子,語氣卻非常成熟。說得雖是一家之事,卻常常比喻成「小朝廷」。雖然常有驚人之語,有些犯忌,卻常聽得他連連點頭。
女子原本卑微,三從四德必尊。尤其又是奴婢,更是身如草芥。但讓她解說起來,像是還有活路,還能爭上游,不必違禮,卻可以在最大限度發揮自己。
有回丫頭們磕起閒話,聊到他罷官的事情。他聽得滿不是滋味,卻也好奇這小孩子能有什麼見識。
「水至清則無魚。」嬌脆的聲音老氣橫秋,「比方說管家奶奶們都收禮,就你不收,這就顯得很清白麼?說收禮,太太老爺不知道?一定是知道的。但凡不要太過分,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太太老爺是要你們辦事的,辦得好就成了。別人多收些不是有體面,是給自己落禍根,你少收些也不是沒體面,而是免禍。
「真害怕這樣會招人怨,就一筆筆記起來,誠實點講了,再巴結幾句都是主子家的,什麼事情都沒有。反正問心無愧,沒多坑銀子,事情都辦妥當了。主子也高興了,你也心安了。跟人分什麼清濁?」
他怔怔的聽著,心底說不出是啥滋味。大哥拐彎抹角的,不就是想告訴他這個?但他聽見去沒有?就是沒,才落下這樣的大禍。
大哥長他十六歲,為官十幾年,直到最後才知道字字珠璣。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卻幾個字講得明白!
她教的多是莊子、世說新語,若非人情練達,超然脫俗不能體會。而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若非大有來頭,怎麼可能通慧若此!
喜巧張了嘴,扶住額頭。六爺這誤會真大到頂天了。
「…我沒什麼來頭,也不是什麼宿慧。」她思前想後,決定說清楚。「說白點,我是穿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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