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十七執白先行,第一著卻是中規中矩的天元。陳祭月雖然狐疑,但也與之應對。
但陳十七的中規中矩只限於開局,然後就開始胡亂擲子,毫無脈絡可言,甚至無視陳祭月攻城陷地,只是很快的,陳祭月就發現,以為胡亂擲子的亂棋,竟是伏兵,陰毒兇狠,陳十七更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那種同歸於盡的路數。
陳祭月神情為之一變,端容肅穆,轉攻為守,陳十七囂張跋扈的猛攻為之一滯,露出讚賞的神情,卻步步陷阱,處處烽火連天,連環算計絲絲入扣,陳祭月以守誘攻,化解得異常精彩,但還是陷入被牽著鼻子走的窘境。
「我輸了。」陳祭月看著大勢已去,擲棋認栽。
「算和局吧。」陳十七笑得很滿足,「我當先讓你三子才對。」
這女人!開口就是傷人!
從來沒有下過這麼憋悶的棋!好像每一步都被讀透,被逼得步步為營…對,就是這個最憋悶,被逼,逼得死死的!
陳十七喟嘆,「我終究還是沒把少主給看透了,想來是我太添麻煩,以至於少主似乎易於動怒。是我失算,少主其實喜怒不形於色,是個穩重之人。」
陳祭月將頭一別,勉強平靜下來。就說她最好閉著嘴安靜坐著,感覺好得多太多!
「有人喜歡跟妳下棋麼?」他有些咬牙切齒的問。
陳十七很遺憾的搖搖頭,充滿期待的看著他。
「棋藝不精,某此後也不再跟十七娘子下棋了。」他又沒找虐的習慣!這是虐心虐身…內傷無處訴啊!
「啊。」陳十七很失望,「那以後讓少主七子?」難得有一個不是一面倒挨宰的,她還真心捨不得。
陳祭月現在有股衝動,立刻翻了這該死的棋坪!
最後是看狀況不對的金鉤上前打圓場,他們這盤棋下得忒久,月已偏西,早過了宵禁時分。陳祭月雖然怒火中燒,到底還是給金鉤面子,同意去跟其他部曲那兒洗漱歇下。
鐵環還偷笑,被金鉤瞪了一眼。十七娘子其實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太實誠。金鉤自認也算是聰明人了,但在十七娘子跟前,卻總覺得自己蠢笨不堪。
不知道該怎麼說娘子了…她倒是不認為自己有多聰明,但是總訝異別人怎麼會轉不過彎老卡殼。
其實吧,論聰明機智少主跟十七娘子差不了多少…只是娘子實誠到猛戳人肺管子,也不知道為什麼對他們少主特別實誠,難怪老把少主給惹得大怒。
夾在中間,她真是發愁。
這宅子雖然不大,但主屋佔的面積很小…畢竟是複製陳十七在山陽的閨房。其他部曲築廂房連棟而居,金鉤鐵環住在一室,其他人倒是各有各的房間。騰出一間來安置陳祭月倒是容易的。
陳祭月倒也不是嬌生慣養之人,倒下就睡。白天被勳貴破事操煩,晚上又被陳十七棋虐,身心俱疲,一夜香甜無夢。
天將微亮時分,外面卻一陣刀劍交鳴,陳祭月猛然睜開眼睛,探手向床側取劍,衝了出去…傻眼了。
其實這應該是再常見也不過的景象,俠墨子弟從會走路就開始練武,現在捉對兒相互擊劍過招,完全是應該的。
但他們是來服侍十七娘子,南陳嬌弱的女兒…等等,那女人嬌弱嗎?
鐵環眼尖看到他,隔開金鉤,歡聲喊了聲,「少主!」
他點了點頭,正彎弓搭箭的陳十七也看了過來,微微點頭致意,直視箭靶,嗡的一聲,疾箭離弦,正中靶心。
雖然是仕女軟弓,雖然不過三十步之遙。但她原本就是劫後餘生、病體支離之人,能這樣已經是很不錯了。
果然,她一點也不嬌弱。
陳十七向金鉤招手,附耳細語,就接過鐵環遞過來的竹杖,扶著慢慢往主屋走去,沒再回頭望一眼。
怎麼就不練了?
金鉤一臉古怪,恭敬的對陳祭月說,「少主,屬下服侍您梳洗。」
「幾時我需要人服侍…」清晨寒風,只覺胸前一涼。昨晚他借了部曲的短褐替換,被驚起也沒好生整衣,現在倒有大半個胸膛露出來。
陳祭月兇猛的瞪了金鉤一眼,大步入內,磅的一聲巨響甩上門。
沒見識的南陳女人!不就是衣衫不整嗎?脫光了膀子練武都有呢!陳祭月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羞臊了。
那女人都不羞了他有什麼好羞的?!
金鉤站在門外苦笑。少主向來相當明理穩重,為什麼遇到十七娘子就跟個炮仗一樣,一點就燃啊?十七娘子還體貼的讓她來提點,什麼都沒做啊。
但她還是捧了連夜洗烘熨燙好的官服裡衣過來敲門,雖然臉色很難看,還是接過了鐵環提著的水桶,自行洗漱穿戴了。
「娘子娘子,」鐵環跑進來,「少主要走了,您不去送一送嗎?」
「金鉤去送了吧,我不用了。我猜,你家少主現在也不想看到我。」陳十七自己梳著頭髮漫應。
「為什麼啊?」鐵環睜大眼睛。她雖然武藝天賦極高,也十五歲了,但還一派天真。早上什麼都看到了,但也看不出來向來穩重有氣勢的少主為什麼會發脾氣。
發脾氣呢。多罕見啊。被少主瞟一眼就心生懼怕,但他連高聲都很少,鉅子都說少主心思太深,過於少年老成。
陳十七簡單的挽了一窩絲,想了想,「害羞吧。」
鐵環更茫然了,搔了搔頭。習於把一群光著膀子的師兄弟打趴在地的她,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可害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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