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措手足的陳少主祭月,腦子亂轟轟的跑馬,只本能反應的回答,「沒、沒那回事!」
脈洪且數,氣息急促,肉眼所見就可以斷定了。陽火大熾,還是不要再逼他了,清明春遲,天氣變化不定,導致風邪入體就糟了。
陳十七很體貼的將視線挪開,垂眸說,「嗯。」
…妳就不能多問一句嗎?妳明明不相信啊喂!
「等等!」陳祭月叫住就要走開的陳十七,「不、不是…」有沒有這回事?到底有沒有?陳祭月發現自己大腦還保持兵荒馬亂的狀態,脫口而出,「我不知道!我還沒仔細想過!」
彼娘!這什麼爛回答?鬼才聽得懂啊喂!陳祭月突然有打自己幾個耳光的衝動。都是這群無事生非的傢伙…他迅速的遷怒,逼視金鉤和鐵環,她們倆只敢在內心流淚。
這流放是鐵鐵的啊!
陳十七卻停下腳步,將傘掮後些,仔細看著陳祭月,點點頭,「這種事情,的確是要好好想想。我也思考了好些天。」
…南陳十七娘子真有鬼神般的機敏。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居然懂了。
所以呢?所以呢所以呢?到底有還是沒有?
不知道。陳祭月開始覺得從兵荒馬亂轉成一團糊塗糨糊。他打懂事以來就知道自己肩上是怎樣的千鈞重擔,他不曾想過逃避或厭煩,終究他還是個以出身為傲的墨家子弟。
他會到這把年紀還沒成家,就是沒時間去想那些。太多責任,太多不可控制的變因。
亂紛紛的想了一堆,又什麼都沒想到點子上。鬼使神差似的,他問,「十七娘子,妳怎麼說?」
啊?為什麼把問題丟回來?陳十七愕然的眨了眨眼,思索了一會兒,搖搖頭,「照我說會請少主千萬不要發傻。少主肩挑北陳俠墨的延續,定要親養下任少主…」
「慢著。」陳祭月不悅,終於暫時掙脫糨糊狀態,「南陳果然安逸多了…從來沒有嫡長不祧的問題。我們北陳,曾經滅得只剩下兩個幾乎要出五服的旁系女兒,交付守鑰女教養長大,招婿過繼以續嫡長。
「歷代以來,嫡長向來是宗法上的,從來不該是血緣上的。」他的眉皺得更可怕。
陳十七愣了愣,心中有所觸動。
「不是的。南陳…也不安逸。」回了這一句,她又默默無語。
東漢末年,天下大亂。熬過了三國鼎立的群雄割據,卻又陷入了五胡亂華的動盪不安。長長一兩百年的戰亂不堪,在這種亂世中,江南陳家曾經被譏為「不節之臣」,不管政權怎麼更迭,很快的臣服,對稱帝者何人保持一種漠不關心的冷淡。
但這麼只為百姓、獨善其身的態度,還是引來幾次滅族之禍,只是沒像北陳死得那麼乾淨…
想想也該然的。南陳到底還是身處政治比較穩定的江南,北陳卻在戰禍更甚的北方。北陳俠墨的態度又更激進,在亂世中往往會被梟雄盯住成為目標。
「終究是比你們安逸一點。」打破沈寂,陳十七又開口。
陳祭月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比慘有什麼意義?北陳慘烈,南陳也沒好到哪去。北陳面對的是亮晃晃的刀槍劍戟,南陳面對的是朝堂陰謀詭譎。死得多或少,憑得是運氣,武力過人攻防凌厲精巧、心機過人計謀百轉千迴,還是躲不過蒼天的會心一擊。
「亂世中,誰都是上天捉弄的螻蟻。」陳祭月勉強的回答。
陳十七同意的點點頭。
言語間,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很長一段緩坡路,陳十七駐足,設法喘勻氣息,陳祭月也停住,關心的看著她…病白的臉頰浮上太艷的霞暈,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也是這種時候,向來近白的唇才有顏色,淡淡的,如兩側道旁飄落的櫻花瓣。
這樣病弱的身軀,不知道怎麼會棲息一個這樣陰險狡詐卻剛強不屈的魂魄。柔弱的外表只是偽裝,拿來迷惑旁人,一個這麼會裝的南陳娘子。
明明知道她是個表裡不一的人,明明親眼見過她猙獰致命的月季刺。
但誰來解釋他現在何以如此心悸失措和狼狽。
「為什麼呢?」他又不用頭腦的開口,「我如此心慌意亂?十七娘子,妳精通方脈正宗,妳說說看?妳一定比我有經驗多了。」
…這話聽起來簡直是調戲了啊!
陳十七沒好氣的抬頭望著陳祭月,只見他過盛的威儀褪去,狹長的鳳眼滿滿沁著煩惱和無助,卻像是揭開了嚴厲的簾幕,乾淨澄澈的望過來。
他真的很慌亂了。
但是…該怎麼回答?她有過這類經驗嗎?或許有吧…但她想到的卻是破碎之後的慘傷。
許多常識和典籍在心中盤旋糾纏,沈沈浮浮。她先想起來的是馴犬者的小故事。
馴犬極厲,犬不喚不食。後主死,犬得膳不食,亦死。
老天爺就是這個馴犬者,將她教得很乖,壓過求生本能,寧死不屈…她還真的死過一回了。
這個不行。陳十七想。這個無法解釋清楚…就像她的想法總是難以說明清楚,總有一股沁骨的疲累…織構計謀對她而言雖繁卻最簡。最不容易的是怎麼把這些她覺得非常簡單的計謀,說明給人聽懂。
常識和知識一一掠過心中,又一一否決。都無法說明。
所以她有點呆呆的看著陳祭月,大睜的深琥珀色瞳孔,有種渙散的無能為力。
讓陳祭月覺得很不忍,「算了。別想了。」
「…我被教乖、教會了。」陳十七低聲答,「所以我不記得,也不知道。」
說完又後悔,這樣誰聽得懂?豈不是解釋得更含糊?陳十七有些懊惱。她對自己哥哥們從來沒有什麼隱瞞,即使常常因為被一些啼笑皆非的傻問題問得啞口無言,還是會設法尋到能符合他們智商的答案解釋,異常耐心。
她就是這樣對待十一哥,也習慣性的這麼對待少主大人。
但她的回答卻讓陳祭月感到一股刺骨錐心的強烈痛苦。他為什麼那麼沒腦子的問這種問題。陳徘徊淪落到這種地步…他居然去問她最不堪回首的前姻。
陳十七瞠目看著陳祭月的慘傷,一時失措。
懂了?
怎麼會?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呢,你怎麼懂了?
莫名的,胸口有一股帶刺的暖流,幾乎引得她鼻酸失態。
不喜歡這種奇怪的感覺。
「不要去想了。」陳祭月恢復威儀,聲音卻有些低沈的溫柔。「再不要想。」
「嗯。」陳十七和順的點頭。
遲疑了一會兒,她終究還是沒開口。少主大人離她太近了些…害她的傘得換肩掮,不然會戳到他。
還是沒叫他走開。應該叫他走開。
她覺得有些混亂和迷惑,突然變笨了…好像跟十一哥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