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 之十四

我和周顧結婚以後,有了一個適當的身分,我更能心無旁騖的把所有心思的擺在產業上。

已婚婦女比未婚少女要方便太多了。反正我向來光著臉見人,不施脂粉,瞧我這洗衣板身材,也不會有人覬覦。畢竟這時代像周顧那種羅莉控是很稀少的。

(雖然我想起「貧乳有稀少的價值」,總是掠過一陣濃重的悲傷。)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能不動聲色的拿粗陋的企業組織偷天換日。每個莊子都設莊頭,之下有農牧工商四個頭目。漸漸把手底的權力放出去,我只抓總和巡邏而已。

真正在我手底下的,是一塊二十畝的實驗田。我請了幾個精明幹練的老農和識字的小夥子一起幹活,老農的經驗用在這個實驗田裡頭,小夥子得記錄下來,種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農作物,孫大夫還割了一塊去當藥田。

我說我要編本「農略」,孫大夫比我還起勁,他說他就附驥於後,附錄個「藥綱」。

雖然是個虧損的研究單位,但卻間接提高了農田平均產量。人嘛,活著總是要作些開心的事情。雖然我連秧苗都插不直,扶犁沒三步就倒地不起,常被人笑種得一嘴好田…但這樣忙忙的玩實驗,我恍惚回到以前奴役學長學弟的美好大學生活。

至於周顧麼…他不管我。有時候心疼扔到實驗田的銀子,他還會鼓勵我用力扔下去。「真窮盡了,剛好省心,」他總是很沒良心的說,「換我養妳就是。」

我也總是打賞他一個白眼。

等我那本「農略初稿」出爐的時候,我到這個世界,剛好十年。從十一歲兩個破莊子開始,到我二十一歲,安樂縣的所有土地幾乎都在我管理之下。農業帶動工商業,年輕的盧縣令又不像前任陳縣令只會刮地皮,算是患難之交。他樂得天天吟詩作對,跟京裡做官的黃尚書狼狽為奸…我是說互相扶持,放手讓我們大展身手。

安樂縣名符其實,如我最初的希望:眼睛看得到的地方,沒有愁雲慘霧。

而我和周顧這個小家庭,卻隱然有小朝廷班子的架式。不提我民政和經濟偷了很多五百年後的概念,周顧的身邊在不知不覺中,聚集了一票人才。他不像士人那般輕商,反而用心經營。

但他卻是以「三軍未發,糧草先行」的概念去經商,主要是充實糧草。等我驚覺的時候,才發現他以商養軍,農閒時操練村勇,農忙時化兵為農。而這些補貼的軍餉、幕僚的薪餉,他從來沒跟我支過帳,反而他經手的商鋪還能有銀子交上公中。

我仔細查帳,發現跟我結婚後,他再添的鋪子、作坊,都是他自己拿出來的。稍微心算了一下,我們幾乎是養了一兩千的精兵…比軍屯兵還精練太多,武器更為精良。

我不經意提過日本刀的鍛鍊法,真的是漫畫裡看來的,我也不知道正不正確。雖然玻璃實驗宣告失敗,但這種反覆疊加打造的鍛刀法,卻被周顧試出來了。我雖然不懂,但也看得出來,私造精良武器給民團好像不太好。

安樂縣的實際權力,已經轉移到曹家…這個事實讓我嚇出一身冷汗。而他那些過分精明幹練的幕僚,更讓我坐立難安。

我不敢深想,但不能不深想。我真的害怕了。

「…周顧,你到底想作什麼?」我不喜歡猜,我想知道他的答案。

他抬起頭來,「沒想作什麼。」

我把我塗得亂七八糟的筆記遞給他,默默看完後,他用蠟燭給燒了。沈默了一會兒,他輕嘆,「…天時不好,旱澇若不緩解,民變恐怕是在所難免的。隨州十縣,獨富安樂,我們不能沒點護院的能力。」

「…你知道我不是在怕這個。」我吐出一口濁氣,「你不該動自己的銀子,更不該收留…」我放低聲音,「以前的人。」

他戒備的看著我,濃密的眉毛皺攏起來。我突然覺得很傷心。

「…他們是…我的舊部。」周顧斟字酌句的說,「拋官棄爵的來跟我,我不能棄他們不顧。放心吧,薛荔,我不會連累妳…」

我蹦的一聲,用力一拍桌子,倒把我自己嚇了一大跳。

但我氣得發抖。像是胸口裡塞滿了炭,怒火中燒。顫著手指他,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說他不會連累我。他拋不下舊部,卻可以拋下我。

我撲過去,掐住他的脖子,卻發現我氣得發軟,居然使不上力,只是拼命發抖的抓住他的領口。

「薛荔!」他大驚的扶住我。

揪住他的領口,我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做「氣背過了氣」。眼前一陣陣發黑,心底狂鬧。我死死倔倔的梗著脖子,終於吼出聲音,「連累我?周子顧,你敢跟我說連不連累?!你…你…」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急著要抱住我,我卻緊緊的揪著他領口,硬用手肘撐住他,不讓他近身。

「你…你…」我真擔心會少年中風,太陽穴的血管不斷跳著,說話都破破碎碎,腦袋嗡嗡叫,好不容易終於掙扎出聲。

「你死,我就死!」等聲嘶力竭的吼出來,我才鬆勁哭出來,全身發軟的滑下去。

倒不是什麼生死相隨,或者復古想殉葬。我在這時代已經明白,一個女人想獨立生存,實在是不可能的事情。以前曹管家和奶娘忠義之名響透隨州,我才能託賴以「幼主」的身分整理家業。而他們雙雙過世以後,因為我嫁給了周顧,所以我才能用已婚婦女的身分平安順遂的過我想過的日子。

周顧若不在了,我真的不想依附其他人。與其被其他爛男人作踐,困守閨牢,不然死了乾淨,說不定迷夢得醒,或者有機會回家。

我願意留在這世界過活,是因為周顧拴住了我。

但他卻說不會連累我。原來我和他的距離這麼遠。

他緊緊摟著我,一言不發,隨便我把他的衣服揉得跟鹹乾菜,也不肯放手。

這是我們有史以來吵得最大的一次架,規模遠勝他跟我商量借腹生子那次。他畢竟是個古人,結婚三年沒有小孩,他也會焦慮,更覺得對不起曹家的列祖列宗,畢竟他答應過了。

但「差點納妾事件」我完全沒有生氣,我只笑笑的問他,「王爺,你以前眠花宿柳,嬌妻美妾無數,敢問子女多少?」

「…一個都沒有。」他悶悶的說。

我攤手,「這不就結了?哪兒納駐生娘娘麾下玉女,一舉得男?你真要納妾,我去別莊住,你有空來看我就行。省得你內憂外患,後院起火。」

他很鬱悶,「妳真當我是貪花好淫之徒?」可能覺得男性自尊有損,好些天不開心,我還好聲好氣的哄,連「俏哥哥給姐兒笑一個」這種肉麻話都出來了,才引得他破顏一笑,揭過不提。

但這次我揭不過去。

我真的怕,非常怕。比他想納妾生小孩還怕。我能明白體諒古人的思維,但我不能原諒周顧的「不連累」。

「…我不懂妳為什麼生那麼大的氣。」周顧有些無奈,溫軟的問,「就是疼妳怕妳傷著,所以才不想讓妳涉險。怎麼連死啊活的都出口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他輕輕拍我的嘴。

我哭得沒半點力,整剩喘氣的份。男人,都是白癡。連這麼聰明的周顧都不例外。

「把你的羽衣交出來。」我嘶啞的說。

「什麼?」他愣了愣。

「把你的羽衣交出來!」我又哭了,「不准走。我先死你才准死。把你的羽衣…交出來…」

摩挲著我的背,他摟得更緊一點,聲音卻有點發顫。「我明白了。現在…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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