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聰哭了一會兒,疑惑的看著她的睡衣問,「幹嘛跑來?發生什麼事情了?」
還陷在震驚情緒裡的綠香倒是有些說不出話來,「這…這是什麼時候演的?」
「月初呀。這是第三集,每個禮拜五才有呢。天啊,蕭薔真美…她哭得我的心都碎了…」
看著林思聰發花痴,突然有點懷疑他的智商。「為什麼我不知道?電視上演我的故事,為什麼我不知道?」
「因為綠香死了。」思聰咕嚕咕嚕的喝礦泉水,補充流失過度的水分,「這劇本又不是綠香的遺作,電視公司當然不用徵求妳的同意。嗨,美薇,放輕鬆點。想想看,這部單元劇可以延續綠香被懷念的時間勒,這對我們大家都有利…啊,蕭薔,她出來了…」
留下思聰繼續對著電視螢幕發花痴,綠香默默的回到家。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的水光粼粼。為了不離開這美麗的水光,所以她願意忍受每天國小叫人起床的吵鬧。
隔壁國小的游泳池溫柔的蕩漾著。
失去這樣的多…實在始料非及。到現在,的確她什麼都失去了。連自己的身後都被扭曲著搬上螢幕。
心裡空蕩蕩的。覺得無力,生氣,卻也有一點點的輕鬆感。一切都沒有什麼不同。我坐在飛機上和不坐在飛機上,大概相同的事情都會發生。
但我,可以親眼看到這一切的荒謬發生,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福氣的呢。一笑出來,心就寬了,她照樣睡著,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那腫荒謬的肥皂劇,很快就會被世人遺忘。我又何必在意?
她錯了。「給綠香的最後一封信」(連續劇的名字)居然大受歡迎,網路上討論的聲浪已經到讓她望著螢幕就會發呆的程度。綠香的個人版湧進大批愛慕者,她的文章開始被大規模的盜轉,她每天收信都可以接到自己文章五六次。
思聰天天罵印刷廠,因為再刷的速度趕不上賣的速度。
這些都是暫時的。她安慰自己,世紀末,大家都有點緊張,沒事的。突然覺得「羅美薇」是個安全的殼,起碼可以跟外面瘋狂的神經病隔開一點距離。
直到貳週刊打電話給她,她才覺得有點不對勁。
這個聲名狼藉的八卦雜誌,他們又想找些什麼醜聞?雖然實在想不出有什麼醜聞。
力邀綠香讓他們採訪,她很客氣的回絕。對方倒也不步步進逼,電話裡笑笑,「您跟余綠香交情很好吧?」
「是不錯。」她很謹慎。
「好到願意將所有版權給妳,這實在不太尋常呀。」
「沒有什麼不尋常。我比較值得人家相信。」綠香的心裡警鈴大作。
「這個『人家』,也包含余綠香的男友林思聰嗎?」
他到底想問什麼?「對不起,有電話進來了,失陪。」她客氣的掛掉電話,有點發呆。
他們想幹嘛?想了一天,晚上寫稿的時候,邊對著螢幕發呆。
「還沒睡?」電話鈴聲驚醒了她,聽到培文的聲音,讓她精神一振,「還沒呢,正在寫稿,都十點多了,你該不會還在公司吧?」
「正確的說法是,公司的地下停車場,我正開車準備回家。怕一路瞌睡,找妳說說話兒。我接到貳週刊的電話。」
「啊?」綠香差點一跳,「他們也去找你?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讓秘書擋掉了。誰耐煩跟他們周旋,據說他們還留下狠話,叫我注意下一期的貳週刊。」
看起來貳週刊下個禮拜的目標大約是出版界。綠香覺得很困惑,天性豁達的她,馬上把想不通的事情放到一邊去。
「想採訪妳我倒是不訝異。我訝異的是,妳一點都不知道這部舉國若狂的連續劇。」培文的笑聲從話筒那邊傳過來。
綠香的臉都漲紅了,「我怎麼會知道?我白天上班,晚上寫…呃,校稿,每天都被操得像條牛,怎麼會有時間看綜藝版?」
「小姐,連我這個很少上網路的人,都曉得綠香的個人版早就沸沸揚揚的討論男女主角的適當人選,妳不會不知道吧?」
「我以為是開玩笑呀!」綠香氣得臉鼓鼓的,「我怎麼知道林思聰早就跟電視台勾結了!」
他輕笑一聲,「說到貴出版社老闆,的確跟電視台淵源很深。我也不過出了本自傳,周製作就上門來要把內容拍成電視劇。」
綠香尷尬到不行,「對不起…你…你把他們轟出去?」林思聰!你一定要讓我抬不起頭來就是了。
「沒有。」他氣定神閒的,「我告訴周製作,我沒有興趣,也非常不希望這樣。如果他願意放棄整個計畫,連影射都不曾,我會很樂意讓公司廣告部門跟他談談合作。如果有所影射,那大家就一拍兩散,大約言必信所有的廣告預算都不會在他的任何節目出現。」
高招!綠香不禁佩服起來,「厲害!釜底抽薪!」
培文反而嘆了一口氣,「非羽卻一定會怪我的。她一定很期待看到自己的身後被人家撒些什麼大謊,我願意為她撒什麼謊。但我卻受不住她被人指指點點。」沈默了一下,「美薇,妳覺得呢?」
滿額都是冷汗,我能覺得什麼?綠香覺得他是故意的。「呃…覺得什麼?」
「我想到綠香和非羽這樣相像,生命歷程和文風,也都同樣的死了。現在綠香的生活在螢幕上演著,妳,有什麼感想?」
怎樣的回答才適當?「我、我只覺得很荒謬。如果是真實的演出,大約觀眾會興趣缺缺的走掉。」她細想了一下,「在我看來,這不過是部電視劇,剛好男女主角叫做『綠香』和『思聰』,其他的,也不過是戲一場。沒什麼好高興難過的,因為我又不看。」
「『我又不看』,嘖嘖,周製作會很傷心的。她找了『雨深深情濛濛』的名編劇來寫腳本呢,」他笑著模仿綠香的口吻,「是非終日有,不聽自然無?果然現在的女作家豁達聰明多了。比起非羽的話。」
被刺得坐立難安,但為了他提到非羽濃重的愁緒,觸動了心腸,「身為一個書迷,當自己崇拜的對象願意接受你的時候,有怎樣的感覺?」
她生性缺乏狂烈的熱情,連少女時代也不曾迷戀過偶像。開始動筆寫點東西以後,她現實生活缺乏的熱情全數灌注在作品上面,敏感的讀者也被她那熔漿似的熱情感動,熱烈追求的不在少數。
這嚇到了她。不能明白這些狂野忠實的fans所為何來。
「像是一輪明月滾到自己懷裡。」他的聲音有歡愉,有哀戚。
呆了片刻,「看清楚了明月的坑坑疤疤呢?」作品裡的她和現實生活的她是兩回事的。
「起初很失望,但是她這樣孤獨脆弱,你又不忍放下。等熟悉了那些坑坑疤疤,才慢慢發現下面藏著純金九九九的心。」他頓了一下,神思飛得極遠。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是這樣把整個心和精神都拿出來愛他的。後期她寫的每一個男主角都擁有他的影子。透過字裡行間,即使最熱愛的文字耕耘,也不吝於當作這段戀情的讚美詩。
縱使是誰也不祝福的戀情。
清清有些哽咽的嗓子,「妳睡著了嗎?」
「沒有,我才想問你睡著沒。」綠香還在思索他的話。
「我想沒有。不相信?推窗戶看看。」
綠香瞪大眼睛,打開窗戶,發現培文在空曠的大馬路上揮揮手,拿著手機。
「你幹嘛?!」綠香叫起來,「不回家睡覺?」
「就回家了。」一整天疲勞的折磨,他只是想看到一個正常的人,而不是搶破爛骨頭露牙齒的豺狼虎豹,「只是說晚安。」
「你這神經病!你站好不動,我馬上下來!」她胡亂的套上外套,抓過杯子,從咖啡壺裡倒了一大馬克杯的咖啡,胡亂的倒了奶精。小心翼翼的捧著咖啡下樓。
「喝掉!」綠香有點生氣的往前一送,「半路上別打起瞌睡!」
熱煙柔和了他的眼神,正要喝,綠香尷尬的叫了一聲,「我忘了加糖!」
「呀,我不加糖的。」其實連奶精都不加。唔,煮咖啡不是她的專長,現在知道了。誰能要求女作家擅長作家事、煮咖啡呢?她們擅長紡織思緒,這就夠了。
溫柔的月色,連綠香的臉孔都跟著溫柔起來,「好喝嗎?」
望著關懷的眼睛,他俯下頭,輕輕的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一吻。雖然只有零點零零一秒。
望著呆掉的綠香,「天阿,這不會是妳的初吻吧?」他故做驚訝狀。
欣賞她把什麼情緒直接反應在臉上,實在有趣極了,她的臉慢慢漲紅,兩條眉毛緩緩的豎起來,像是蓄勢待發的母獅,「你去死吧!顏培文!」
「接吻不會懷孕…但是我可以負責。」培文笑著看她。
綠香的氣勢一下子衰頹下來,忙不迭的搖著手,「不不不不不,那只是一個吻,沒什麼,就只是一下下的嘴唇接觸而已,沒啥!你趕緊回家吧,我不要任何人負責。」一把搶走還沒喝完的馬克杯,「不送不送,再見再見。」
一口氣衝回家裡,把燈關了,蒙著被子。他一定是開玩笑的,絕對。黃金單身漢呢,再怎樣也不會看上自己的,別怕別怕。
婚結一次就夠恐怖的了。
看她落荒而逃,先是愣了一下,他縱聲笑了起來。一直到把車開走,還在笑。
多少年沒好好笑過了?他自己怔了怔,微微的感到辛酸。
後來打電話給綠香,她總是慌慌張張的,但是,他知道綠香還是喜歡他的。
為什麼天天都要打來?綠香苦惱的看著電話。她已經盡力想忘記那天匆匆的吻,一切都要怪月色太好。
忘掉!忘掉!一定要忘掉!像是趕蒼蠅似的,她把手臂大力的揮來揮去。
可惜貳週刊不能大力揮揮就揮掉。
她和培文那個零點零零一秒的接吻鏡頭居然被拍下來,旁邊除了思聰的照片,還有綠香整容前的照片。
「文壇愛侶四P行?!余綠香、羅美薇荒唐淫亂實錄!」她手裡的是最後一份,其他的都被搶購一空了。
她的腦筋也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