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綠香結巴了半天,「你…」
「『你怎麼知道?』鎮定點,美薇。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祕密。楊清風不是個嘴巴牢靠的傢伙。他自以為是的尊嚴建立在小道消息的散播。」
「但是楊清風怎麼會…」綠香罵自己笨,當然是林思聰告訴他的。這下好了,她還像個笨蛋一樣,擔驚受怕、小心翼翼保護著大家都知道的謊言。
「不過,楊清風的小道消息,只是確定了我的推測而已。大約見面幾次,我就料定妳是余綠香了。」還是氣定神閒。
「為什麼?我哪裡露出破綻了?」綠香有些困惑。
「妳相信從文字可以了解一個人嗎?或許不是全部,卻可以了解她的大部分,還是最細微的部份。不是妳會做功課,我也會做功課。我幾乎把余綠香的作品都讀完了。妳就像是余綠香諸多作品的組合--雖然是笨多了。」
「喂!」綠香的臉都漲紅了。「我的確騙了你們。」
「所以我才說妳笨。誰來問妳,妳都要咬死不承認。」中帆忍不住教訓她,「既然妳選擇這條路了,就要咬牙捱過去。」
她臉上的燒還是沒有退,聲音比蚊子還小,「……那,培文又怎麼知道的?」
「天真的姑娘,」中帆有點受不了她,「妳以為那個奸商看不出來?他在商場十幾年了,恐怕第一次就讓他識破了妳。」
她低頭笑著,雖然覺得羞愧,心裡卻輕鬆不少。
「妳的作品我看了。」中帆把那包稿紙亮一亮,「考不考慮出在我們出版社?」
綠香的臉更紅了些,「喂,你想整垮自己出版社麼?我是三流小說家,那些東西沒有什麼價值啦。」
中帆拉住她的手,笑容有些憂鬱卻和煦,「不管是書還是妳,傻姑娘,我都等著。當然這是兩件事情。」
正尷尬著,自強解救了她,「嗨,美薇,不是要回去掃墓嗎?」
「掃墓?」中帆望望自強,又望望綠香。
「對呀,羅美薇爸媽的墓。我介紹一下,他是羅美薇的哥哥。」綠香滿臉的笑,冷不防被自強敲了一下,「胡扯什麼,妳就是羅美薇!快走吧…」緊張兮兮的拉走她。
說她傻,她到底不傻呢。中帆詫異著,還知道要拉攏羅美薇的哥哥。
「我的皮包!」綠香又撲進來。
「掃墓,的確是避免被揭穿的好方法。妳可得記清楚方位。」中帆笑笑,把她的包包拿過來。
「方位?揭穿?什麼?」她一臉的茫然,「掃墓就掃墓,跟揭不揭穿有什麼關係?」
中帆納罕起來,「那麼,妳為了什麼去掃羅美薇父母的墓?」
「這個呀,」綠香鬆了口氣,笑著,「我頂著人家的名字,總是得盡一點孝道。如果羅美薇活著,她一定也會去掃墓,跟哥哥友好的。我受她的身分庇護,怎可不飲水思源?」
「美薇!別胡說八道了!」那個哥哥看起來比她還緊張,「對不起對不起,她寫小說燒壞腦子了…」一路拖著跑。
「誰燒壞腦子了?」
「就是妳!妳這蠢丫頭!」
「你才蠢!」
中帆看著拌著嘴出去的兩個人,搖搖頭。蠢麼?或許。說不定她的憨直,一方面害了她,卻一方面也救了她。
或許她比非羽幸福。應該是。
他微笑。冬意漸濃,這蕭瑟的街景,卻還聽得到不畏寒的孩子在遊戲,鈴琅笑聲,像是一串串銀鈴。
和綠香沒有機心的笑聲多麼相似。他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為什麼妳像是我妹妹不像是比我大?」一路自強跳著罵,「萬一妳的身分被揭穿怎麼好?妳這豬頭…」
「人家早就知道了!」綠香提高聲音,「不要再罵我豬頭了!」
「啥?」自強倒是嚇了一跳,「笨蛋!那更應該死不承認…」
怎麼她身邊的人都聰明得要命?綠香有點自憐,每個人都爭著敲她的頭,罵她蠢。
上完香,跟羅爸爸羅媽媽道完歉,他們一起繞著墓園走走。現在的墓園整修得比花園還漂亮,小山頭可以看到遠遠的海。
「找到工作了?還喝嗎?」一起坐在草地上,綠香很關懷。
「工作找到了,當然我還喝…下班回去就喝,九點十點就打住。睡一夜醒酒,天亮還是能上班。」他有點慘澹的笑笑,「酒是戒不掉了,反正只有晚上才喝,現在也改喝啤酒了,醉得沒那麼厲害。」他點煙,手的確不那麼抖,「雖然只是在廣告公司畫腳本,能夠自給自足,比起以前溝鼠似的生活,已經很好了。」
綠香鼓勵的拍拍他的手。
「美薇呀…這麼叫倒像是叫我妹妹…其實應該感謝妳。」自強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我不是鼓勵妳隨便撿男人回來。只是那天妳那樣靜靜的聽我哭,餵飽我,給我酒,讓我換上一身乾爽,躺在香噴噴的被窩裡睡覺。突然覺得我也該轉個彎,這世界沒欠我什麼,反而對我這個存心作歹的人那麼好。」他嚥下一口唾沫,順便把眼淚嚥下,「我不會講…好像迷路得很怕,往前也不是,往後也不是,突然有人扶了我一把,給了我一杯熱茶。心一寧定,馬上就找到了方向走…哎呀,我不會講…」
「美薇如果還活著,也會這麼作的。」綠香安慰他,「所以我沒作什麼。」
回到家雖然很疲倦,心情卻很輕鬆。
洗澡洗到一半,突然有電話。十二點半了?今天已經接過培文的電話呀?她包著浴巾出去接電話,「喂?」
「余綠香!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幹了什麼好事!!妳居然鼓吹欣怡到九翼出版社!妳這賤人!」思聰的咒罵源源不絕的從話筒傳過來。
「什麼?」她定了定神,想起欣怡跟她苦惱的討論過未來去留,「林思聰,你才是賤貨。欣怡的書賣得不錯,你連正確刷數都不提供給人家,後來寫的兩本跟你要求提高版稅,你把人家小女生罵哭了。你又沒跟人家簽人約,又沒付人家薪水,人家長著兩條腿,難道還不能換出版社?關我什麼事情?」
思聰冷笑著,「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勾搭上了九翼的總編輯小蔣,小蔣迷妳迷得要死,想幫妳出書是吧?去呀,去呀!我們小廟請不起大和尚,明天起,妳就不要來上班了!」
「不上班就不上班,」氣得發暈,綠香反而笑了起來,「林思聰,你無故解雇我,得付我三個月的遣散費。還有五本稿子上半年的版稅也請你結算給我,貴出版社的股份,我也不希罕要了。」將近一年,天天跟他吵架,她真吵得膩極煩極。
「我幾時說過要給妳股份?」思聰乾脆翻臉不認帳,「那五本稿子?現在景氣那麼差,我還沒跟妳算退書這麼多的帳呢,妳跟我要版稅?遣散費更不用想,妳整容的錢還沒給我呢,那三個月貼給我都不夠用。」啪的一聲,他掛了電話。
氣得發怔了一下子,寧定下來才暗叫不好。這麼一來,她真的兩袖清風,什麼都沒有了。
被人家用這種詭異的理由炒魷魚,她覺得啼笑皆非。
***
「這樣真的可以嗎?」林思聰還是有點坐立難安,第二天綠香果然沒有來上班,「萬一她告我們…」
「她敢嗎?」老鄭好整以暇,「她不敢的。別忘了,她可是『黑戶』。若是被人家發現她就是『余綠香』,那可是詐欺呢。」
「是呀,」清風也拍拍他的肩膀,「我們還是來談談我們的合夥計畫吧…」
過了幾天,綠香連電話也沒打來一通,他漸漸安心,把綠香的東西胡亂的丟成一箱,叫快遞送回去給她。即使如此,她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老鄭說得對,她能怎麼樣?不但省下了幾十萬的版稅,連綠香的年終獎金也一併省下來了,他覺得非常高興。若不是接到存證信函,大約他會更高興的。
接到的時候,幾個人面面相覷。以前都是綠香處裡存證信函的,現在寄來的人正是綠香,這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