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嬰靈這種東西。」我很誠實的回答她,「這是日本那邊流傳過來的,還算是新名詞呢。不然妳去各大辦事處…我是說,正統的佛寺道觀問看看,師父一定會笑的。」
她似信不信的,滿臉恐懼,「但是但是…我、我…」她哭了起來,聲音是那樣的心碎。壓抑著,不敢哭出聲音,充滿愧疚和痛苦。
我說過,我的心靈滿是縫隙,所以許多負面情緒無法抵擋。我很怕這樣的感染,但好像來不及了。當她叫住我,而我也給她回應的那一刻,就已經來不及了。
「我問妳,妳認為還沒出世的孩子有罪嗎?只有妳一個人可以懷孕嗎?」我的聲音變得細軟,顯得很陌生。
她愣愣的看著我。
「胎兒還沒來得及有罪,為什麼要那麼倒楣,綁在妳身邊作祟呢?當然是早早的投胎轉世了…如果妳拿掉孩子有罪,就算有,妳的罪也只有一半。讓妳懷孕的男人哪裡去了?他難道不該扛起另一半的罪孽嗎?」
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講,但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像是周邊蒙著迷霧,神智清明的地方只剩下一小角,腦海裡翻滾了許多痛苦的情緒和破碎的畫面。
勉強奉子女之命成婚的人,被經濟和生活壓垮,然後毒害自己的幼小的孩子。畏懼嬰靈這種莫須有的報復,卻毫不在意的笞打、甚至殺死自己的孩子,這是什麼道理?那不如一開始放了那孩子,讓他去已經準備好、成熟的家庭,不要製造更多無辜的幼小亡靈。
或者是長大起來,心卻墜入鬼道的孩子。
我的頭好痛、好痛好痛…好像有著什麼用斧頭劈我的頭顱,痛得我幾乎快要昏過去。
「他在哪裡?」淒厲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會是我發出來的,「他在哪裡?!讓妳懷孕又不能生下來的男人,他在哪裡?!妳知道將來可能會因此不能生育嗎?這才是那個男人給妳的毒咒,不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恨過妳、傷害過妳!妳怎麼可以怕他?妳怎麼可以污蔑…」
妳該馬上去找到那個男人,殺掉他,好讓這種毒咒可以解消才對…
我愣愣的看著被我緊緊抓住的女孩,她的手上被我抓握過的地方,出現了烏黑的爪痕。
原來是這麼回事。幸好我沒把那句說出來,沒有唆使她去殺人。語言有著特別的力量不是嗎?我的語言對人類沒有那麼強烈,但也有一定的影響。
「妳都讓陰差帶走了,又何必把恨意留在我這裡?走開吧…」我喃喃著,頭痛和巨大的壓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像是被蠱惑的女孩,呆呆的望著我。她沒喊痛,雖然鬼爪的痕跡這麼深。
「沒有嬰靈。」我找回自己的聲音,柔和的,「真的讓妳疑神疑鬼的是妳的內疚。拿掉小孩是很傷身的,妳若是希望將來還有自己的小孩子,就別再這樣了。至於那個讓妳痛苦不已的男人…忘了他吧。妳會找到愛護妳的人,會認真的去防護,不讓妳受到這種身心雙重的痛苦。」
我鬆開她的手,她像是大夢初醒。「我覺得…突然很輕鬆。」她笑著,雖然還在流淚,「我還有幸福的可能吧?」
「一定會的。」我肯定。
我知道一定會的,因為她腳邊的黑影,虎視眈眈的跟在我後面。這就是多管閒事的下場。仔細的看著他,我知道,這是很古老的妖怪,一種叫做魍魎的小東西。他會附身在女性身邊,將女性的生氣吸乾,病亡而死。
從來都沒有什麼嬰靈。只有這種小妖物,依附著嬰靈莫須有的傳說,驚嚇著女人,拿走她們無辜的生命。
不過,我是男人。他們想要啃噬我,得花相當的力氣。
很想說故事給他們,讓他們離開。但是我覺得心煩意亂,文字完全無法組織起來。
四點多了,太陽快要下山了。我得趕緊去赴約,然後回醫院。不然滿是縫隙的心靈,沒辦法抵禦這些外來的侵蝕。
被鬼氣浸潤透的魂魄,在黑暗那邊的眷族看來,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吧。黑暗造成的創傷,是永遠不會痊癒的。
走進捷運的瞬間,我發現,我迷路了。在錯綜複雜的地道裡來去,但是一個人也沒有。
我沒說什麼話,魍魎依舊如影隨形。腳步聲漸漸的多了起來,一隻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卻沒有轉頭。
「哎,怎麼這麼無情?」那個活潑的女孩快走幾步,抱著我的胳臂,「你也是去聽演唱會的吧?」她仔細看了看我,驚喜起來,「你是姚夜書!我看過你書裡面的照片!」
我想說話,魍魎突然發出「哇哇」的嬰兒啼聲,我的聲音,被鎖住了。唯一的武器就這樣被剝奪。
女孩親熱的偎著我的手,她很年輕,嬌嫩的像是初綻的花朵。留著一頭很長的頭髮,指甲俏皮的畫了好多小花。
「我也很崇拜你呢!你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喔…」她嬌笑,「當然我更喜歡他…他唱得好棒,我愛死他了!每一場的簽名會、見面會,我都有去喔!他好帥好帥…」
她喋喋不休的說著,神采飛揚的。旁邊的人群也開始應和,嗡嗡的讚美和渴望,充塞在整個地下道,間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
「他是誰?」我在束縛稍微輕一點的時候開口了。
女孩露出迷惘的神情,我猜她也不記得那是誰了。我們兩個人站定,她努力回憶著,而我,又在魍魎的兒啼聲中,失去了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