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夜書 第二部 第一章(八)

他示意我跟他走,我靜靜的跟著,然後在中庭一角站定。

不是自由活動的時候,中庭空蕩蕩的。旁人看來,大概是和諧而溫馨的--偉大的上師試圖開導心靈破碎的精神病患。

「你不該挑戰我,沈印生。」他的語氣很溫柔,像是毒蛇光滑的曲線。

呵,他很努力的做過功課。垂下眼睛,我微微彎了彎嘴角,「我只要他們的名字。」

「沈印生,你得不到名字,連你自己的都會失去。」他越發和藹,語氣柔軟,令人昏昏欲睡,「你瞧,你身後的影子在動。」


我沒有轉頭。我知道蠕動的黑暗在我的影子裡滋生,我聽得到那種沙沙的聲音,我感受得到那種侵略的浪潮。

「裴佑寧,我告訴你一件事情。」我輕輕的,輕輕的說,「沈印生的壽算二十五歲就盡了,我今年二十七。你喚一個死人的名字做什麼?」

他的臉孔褪去了血色。我想,我的本名無法被束縛,已經讓他受到打擊,他沒想到我也知道了他最初的名字吧?

「裴佑寧,不要動。」我輕喚著,「讓我為你說個故事。那篇小說,其實還有個隱藏結局。」

他喉頭劇烈的上下,眼睛睜得很大。他大約沒想到,也會嚐到恐懼的滋味吧?

可以的話,我想殺掉他。可以的話,我想讓他真正不得好死。

但我辦不到。我就是這樣一個軟弱的人,沒辦法跟他一樣。人命的份量太沈重,我沒辦法。

但我取走了他的性能力,還有他的真言。我只能消極的,不讓他再去傷害其他人。

「於是你成了一個還有器官的閹人。試圖傷害別人時會先傷害到自己,殺死別人的同時你也會受到同等的傷害。等價交換原則,我想你懂的。你若不懂,可以去網路搜尋一下『鋼之煉金術士』,或去租套漫畫來看。」我聳聳肩。

「最後,你頹喪的離去,失去所有的法術、真言,和一切。但你還給我那兩個人的名字。」

他著魔的望著我,抖著唇。他在抗拒。若他真的回應我,一切都無法逆轉了。

「許…繪梅,吳可硯。」他空洞的說出這兩個名字,掩面而泣。

「很好,你可以走了。」我點點頭,「你回家去整理行李,你和我的故事,從此沒有交集了。」

他邊哭邊走,腳步不穩。

這個結局很爛,我知道。但我不是神明,我沒辦法做得更好。

***

他的名字是非莉給我的。唯一的要求是不能殺人。我真的不曉得非莉怎麼會知道的。我對她的了解很少,我只知道她是女病患之一,而且有著嚴重的自閉症。她會在這裡,是因為她將自己的耳膜刺穿,而且拒絕動手術。

但她…卻可以彈奏直達天聽的美妙樂聲,只是聽得見的人很少,這分院似乎只有我聽得到。

不管怎說,她是個充滿智慧的女性,比起我的狂燥,她冷靜太多。

她古怪而美妙的聲音在我心裡迴響,並且透過我的手書寫出來,「讓阿梅寬恕他。她無罪,可以順利進入輪迴。」

靜默很久,我轉眼看著望著星空的阿梅。「許繪梅。」

她驚跳了。張大眼睛看著我,隨著名字回歸,她的記憶可能也跟著回來。美好的…醜惡的。

「…是他。」她失神的望著虛空,「是他命令我打破窗戶爬進來,是他為我準備繩子,並且…」

「夠了,許繪梅。」我打斷她的話。歷經這一切,我疲倦,很疲倦。「過去了。我拿走他的兇器,他再也不能為惡。寬恕吧…妳還會有其他人生。」

她怔怔的望著我,「…是嗎?」

「嗯。」我累得只想大睡一場,最好可以睡到世界末日。

「寬恕就好了?」她的聲音很細很細。

「別試圖報復…」我躺在床上,意識開始模糊。「忘了吧。」

「…我拼命尖叫,他硬壓在我身上,盧醫生壓著我的手…」她喃喃著。

我再也無法忍受。將頭埋在枕頭上,低吼著,「夠了!不要再去想了!忘了吧!想有什麼用?!什麼也改變不了啊!忘記這一切…好好的、好好的…」

我不知道是睡著,還是昏過去。就像是完稿症候群,我痛苦的在各式各樣的夢境裡輾轉,沒有辦法真正安眠。

我甚至沒辦法停止觀看她的痛苦。她的尖叫快要震破我的耳膜。我沒辦法停止看她像木偶一樣上吊,在半空中掙扎、斷氣,然後飄飄盪盪。

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我不要再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

但我還是在夢境注視著這些悲慘,然後看到她凝視睡著的我,額頭爆出扭曲的角,雙眼突出,舌頭直抵胸口。

不!不要!許繪梅!停住!不要變成厲鬼,求求妳,不要…

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撕裂裴佑寧,將他的屍體碎裂得跟絞肉一樣。然後把他吃得乾乾淨淨。我看著,也只能看著,她找到了盧醫生,將她兩條手臂拔下來,當她的面,一口一口的啃下手臂的肉,滿意的看著盧醫生因為流血過度以及極度的驚嚇而死。

用力睜開眼睛,我眼眶裡火熱,但哭不出來。

竄出黝黑利爪的手緊緊攢著我的衣服。她的身上,臉上,都是血,表情卻是那樣安寧,平靜。除了不能逆轉的角,她恢復了生前的模樣。

「…夜書。」她的聲音嬌弱而祈求,「我哪都不去,陪伴你可好?你愛過我吧?你愛我吧?」

「妳為什麼…?!」我發怒了。

「你愛過我吧?!你喜歡我吧?」她執拗的要個答案,卻不回答我的問題。「不然你為什麼要冒著生命危險取回我的名字?是吧?是這樣吧?」

她的青春只有一片慘白。還來不及了解愛情,就被催毀、慘死。

「不是。」注視著她的眼睛,「只是取材。所有的過程,都只是取材而已。」

她的表情空白,然後露出狂怒的鬼臉,撲上來掐住我的脖子,腐敗的屍臭無助的蔓延。

死不了,但是很痛苦。跟心裡的痛差不多,同樣是窒息、無法呼吸。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鬆了手,掩著面飛出窗外。我癱在床上,不能動彈。

不能留著她,她已經完全變成厲鬼了。楊大夫來的時候怎麼辦呢?他會饒過殺死許多女人的神棍,但不會饒恕殺死兩個人類的厲鬼。

不管他們的理由是什麼。

我又乾嘔起來,並且頭痛欲裂。厲鬼的鬼氣透過頸子上的傷痕,侵蝕進我的靈魂,破破碎碎的靈魂。

很想哭,但眼眶火熱乾涸。

這個時候,悠揚的大提琴聲響了起來,像是在安慰我。

我模模糊糊的笑起來。不能哭的時候,我還能笑,我還會笑。

咯咯咯咯…

哪怕是鬼一般的笑聲。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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