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 之二十五

纏綿過後,三郎偎著她睡著了。和她胎裡帶點燥熱的體質不同,一但睡熟,三郎真合了「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聽起來很美女的形容。

但這不是好事。

她拉起紗被,將兩個人一起蓋住,看著三郎安穩的睡顏。其實再怎麼美,看久了也就這樣了。她倒寧可三郎醜些,但能身強體健,就算膩得她一身汗,也好過抱著睡挺舒服,但卻是個陰寒體質。

這是個內傷與心病勾聯,自相攻伐的結果。挨打沒好生調養,恐怕也凍餓過段時間,心底憋著一股冤氣,體質才變成這樣。

眼下是年紀輕又練武不輟,不外顯。但於子嗣上有礙。她推算調理,起碼也得四五年才行吧…


但她心寬的性子又抬頭,沒啥。什麼事情都得徐徐圖之,太急只會砸鍋,所謂吃緊弄破碗。她手下的事,也起碼要四五年才有成,到時候是生是死就有個底,跨得過那道檻,剛好生孩子。

快睡著的時候她模模糊糊的想,怎麼說都是為了自己的小家,可沒違了祖訓。鬼才想幫慕容家,一群狼心狗肺的。要不是三郎被皇帝拴著,誰管天下會不會被翻過去,關她們傅氏嫡傳什麼事兒。

雖然對慕容皇家抵觸,但該幹嘛就幹嘛,芷荇還是挺能分明白的。應酬些婦人,得到她要的情報和結果,對她來說真不是什麼難事。才幾個月,在京城商家婦圈子,馮夫人已經隱然有了領頭的味道兒。有那跟夫君往來行商的巨商太太,都會設法見見這位頗有些傳奇色彩的馮夫人。

官夫人不是沒見過,只是這麼謙和溫柔的官夫人還真的少見。但一味的謙和溫柔,又怎麼能獨領風騷?當然是有見識、柔中帶剛,又能明是非、斷曲直。這些人精兒似的商家夫人有時也糊塗了,怎麼就能這麼服她呢?有什麼爭執,也是看她說和,有什麼難處,也是找她商量。

還別說,只要不是犯國法的大事,什麼麻煩都能拿出主意,斷事如神的解決了。京裡瓷器王家的獨子差點因為人命官司冤死,也是她出謀劃策,逮住真兇,把案子給翻了,保住這根獨苗。

真真轟動了整個商婦圈子,要不是她苦苦懇求,言及官身戰戰兢兢,不使外傳,早傳遍京城了。只是他們自己圈子咬耳朵相傳,王家把她看得跟菩薩一樣,只恨她太狷介,要不求什麼都給了。

芷荇就用一種潤地無聲的方式,悄悄的融入甚至統領了京城商家貴婦的交際圈。

這對她來說嘛,還真沒什麼,說破不值一文錢。就是記性好些,能拎到重點而已。要與人親和,再簡單不過。人嘛,總是對自己的事情比較有興趣,又往往忘記自己說過的話。順著就很容易摸清楚,讓人有知己之感。有了知己的感覺,說什麼都比較容易聽得進去。

婦人間的爭執,也不外乎那幾樣。兩邊順毛,完事。若是生意上的事情起勃谿,那也好辦。從來也沒有人能賺盡天下所有的錢,哪有把對方踩死就能賺光的?沒有嘛,總有個雙贏的辦法。

那個刑事案子更是破綻百出,完全浪費她的時間。也就是官府想草草結案,懶得細查,這才不得已的出手。

但入夏後她就用「苦夏」這個名義不再常出門。稀少才有珍貴的價值。既然達到她想要的效果,就要稍微煞住,冷上一冷。對太容易見到的人,新鮮感一過,就視為平常。

現在她偶爾應帖,才會讓人趨之如鶩。至於被哄傳得如鬼神般無所不能,只是三嘆無奈的副作用,忍了。

世家馮府不好入,但打發人來修身苑角門入內請安,倒是容易的。這些積年老僕看得更廣更深入,她的情報來源還是不會斷的。現在只有繼外祖那邊邀她才會出門…她對這門親戚看得很重。

據說,外祖父已經自願上了皇帝的馬車。說不得她得幫著添磚加瓦,幫著抬一抬繼外祖家的身價。

但夏天剛過完,八月初,她舒心的日子卻被打破了。

按說官吏三年一任,照大燕慣例,隔年八月初統一發佈考核升貶留任。三郎的上司就是皇帝,不用說也是優異,應該是往上提一品,六品議事郎才對。

但才吵輸了科舉的諸相百官心懷怨恨,又把馮家舊事提出來,吵了個沸沸騰騰,御史院聯名上奏請「除姦邪大逆、清君側」的參本。

別說升官了,現在是吵著把三郎砍頭了。

三郎是沒說什麼,但情緒低破表,已經到了能嚇哭小丫頭的地步。她已經很心疼心煩了,小心翼翼的哄著順著,不惜犧牲不怎麼樣的色相,勉強讓他情緒回溫一些…結果馮家那起子沒腦袋的居然跑來修身苑院門大吵大鬧,芷荇怎麼可能不怒?

「…由他們去吧。」三郎沈默了好一會兒,心灰道。

芷荇忍了忍,還是把茶碗一摔,怒氣沖沖的往外走,三郎喊了幾聲都沒回頭。

就知道是那個沒腦袋的二嫂挑事兒,帶了一堆奴僕,和她的人鬥眼雞似的對峙。馮家除了庶出的大嫂在苦勸,其他人連個頭都沒冒。

「二嫂,您說累了沒?」芷荇氣極反笑,溫柔婉轉的問。

「妳這不要臉的女人!」二嫂的指頭差點戳到她臉上,「不要以為皇上指婚有什麼了不起,成天在外跑,跟一群下九流的商婦混成一堆,誰知道是不是去會野男人?跟你們家那個大逆不道,只會敗壞家風的東西一模一樣…若不是受你們拖累,公爹為什麼不能起復,我家二郎為什麼考不上進士?都是你們…」

別說世家豪族千金出身,嘴巴就乾淨。你想吧,越是世家,跟父母長輩在一起的時間多,還是跟奶娘下人在一起的時間多?你能奢望奶娘下人有多少修養多乾淨的嘴巴?

芷荇臉色一寒,「吉祥,讓人把御賜棒槌請下來。」

二嫂一噎,想想又覺得底氣足。她說的明明是實話。不是那個不孝大逆燒祠堂的敗家子,長房應該是馮家族長,公爹應該起復成副相…說不定還是宰相呢。她家夫君是嫡長子,若家風清白早就該是進士,現在不知道是什麼高官了,她早該是誥命了。

而不是每次都讓人拿這說事,平白矮人一截。越想越委屈,罵得也越難聽。

吉祥已經讓人快手快腳的拿下御賜棒槌,捧給了芷荇。

提著棒槌,芷荇福了福禮,和藹可親的對著又拉又勸、滿頭大汗的大嫂說,「大嫂,您讓讓。誤傷您可不好了…當心肚子裡的孩子,頭三個月可要緊著。」

大嫂抬頭瞪她。這…她過門以後,就生了個女兒,四五年沒動靜。她月事也不是很準,所以這次遲了也沒放心上。他們庶出的只能看人臉色過活,婆母嘴巴說都一視同仁,才不關心他們的子嗣。雖然因此就夫妻倆相依為命,清靜許多,暗地裡還是會愧疚。

「找個大夫看看就知道了。大嫂,您讓讓。」芷荇拖著棒槌笑吟吟,「二嫂,您道個歉我也就算了,弟妹也不是這麼難說話的人。您沒事多燉個豬腦湯吃吃,才能不受人哄騙。」

二嫂還想了一下才懂她意思,勃然大怒,「妳罵我笨?!死不要臉的臭婊子…」撲過來就要抓,卻嗷的一聲大叫,手背挨了一棒槌。

芷荇無奈搖頭,氣喘吁吁故做嬌弱狀,「二嫂,這也是沒法子的。這是皇上旨意,上打不慈。弟妹只能奉旨打人了…」

手背都青了,嬌生慣養這麼大,父母不提,連夫君都沒捨得彈她一指甲,這惡毒小娼婦居然打起她來了!二嫂捧著手哭,回頭一望,大嫂已經退得老遠。她氣得發抖,呼喝奴僕,「給我打!打這不要臉的小娼婦!」

如意眼睛都紅了,「來人…」

「來什麼人?都給我站住。」芷荇冷言,結果所有修身苑的奴僕只能紅著眼捲袖子,硬生生站住。焦急的看著他們嬌弱的姑娘提著棒槌。

一個照面,對方就躺下兩個。尚有點糊塗時,結果跟姑爺有點像的馮家二爺到了,喝住馮家僕。

「夫君…」馮家二嫂哭喪著臉,提著瘀青的手背想告狀,結果被二郎搡到一旁,怒不可遏的看著自家夫君居然殷殷行禮,滿口的道不是。

芷荇作弱柳扶風貌,拖著棒槌。嘖,這混帳東西居然沒有從此不舉,這色心真是太堅強了。堅強到…居然還想來幫她提棒槌,趁機來個啥的。

二郎這是第三次見到芷荇,不禁一愕。印象中姿色尋常,結果幾個月不見,別出一種嫵媚嬌柔。大約是著了氣惱,兩頰霞暈,更艷三分,嬌喘微微,顰眉不語。心裡不覺騷動起來,恨不得一把摟來,卻只能強按耐住,道歉連連,藉口棒槌太重,要接過來。

芷荇難以察覺的後退兩步,剛好避開那混帳的觸碰。她現在很衝動,非常衝動…衝動得想舉起棒槌,結果了這個禍害,來個當頭棒喝。

這時候她就非常後悔,為什麼要把吉祥縱得那麼機靈,她跑回去搬救兵,結果三郎來了。看起來是把她護在懷裡,事實上是含笑警告的看她一眼,護著那些罪該萬死的東西。

看起來很斯文,兩方兄弟相互致歉,各護著自己娘子回去。修身苑這邊的奴僕倒是很納悶,交頭接耳,據說二爺和姑爺是雙生子,怎麼會這麼不像…明明五官是像的啊…

當然不像啊。芷荇內心嘀咕著。居移氣,養移體,懂不?那種知錯不改只圖淫樂的混帳,能跟她夫君像她就鬱悶了。

她沒好氣的把棒槌給吉祥,「讓人掛回去。」

「遇到我的事,妳就這麼暴躁。」三郎瞋怪,拉她的手輕拍兩下。

「還能更暴躁呢…誰讓你來了?」她氣還沒消。

三郎輕笑,「我怕妳為了把他們全刨成薄片兒,傷了指甲。」

芷荇呸了一聲,氣終於消了,也跟著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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