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 之四十二

天氣越發冷,開始飄雪了。三郎忙得焦頭爛額…積壓幾個月的公事不是好玩兒的,芷荇也是天天往外跑。除了商家太太們的交際應酬,她每天雷打不動的必定去探望一下大嫂。

一來是在京城這個地界兒,連開個小鋪子背後沒人都寸步難行。三郎雖不說,對這個隔肚皮的庶出大哥珍惜萬分,大嫂也是個溫惠的可人兒,扯著馮知事郎的官皮招大旗很理直氣壯。二來是她難得見到個產前產後的病例,格外興奮,還能順便印證兒科,這可不是什麼容易的機會。

這麼一來二去,親戚都是越走越親的。大姐兒看到她都大老遠的張開手臂,甜孜孜的喊嬸娘,膩得沒邊。大嫂會佯裝吃醋的罵,「眼裡只有妳嬸娘,娘都擱後頭了。」

「這不是怕她小孩兒吃醋,恐溫哥兒搶了她的寵麼?」芷荇點了點大姐兒的鼻子。

「別別,天天跟我搶著抱弟弟,也不管弟弟在吃奶。」馬氏笑得溫潤,不甚美的臉孔容光煥發,讓人挪不開眼睛。


分家別過較之以往實在清貧,連奶娘都雇不起。馬氏是自己奶孩子的。雖說有芷荇食膳得宜的緣故,但什麼也沒有比丈夫疼愛溫存來得要緊。

雖說秀蘭的事情讓大郎發怒的砸了杯子,成親幾年第一回吵架冷戰。但有什麼比丈夫愛絕不移更能潤養婦人的?就算是偶爾爭執,老讓大郎拿這事委屈的說嘴,被壓了個下風,其實她頂多發發嬌嗔,心底還是很甘願的。

看她這麼一副幸福小女人樣,芷荇心底卻有點發沈和不捨。

最近三郎和大郎頻頻密談,她不問不表示猜不出來。她和三郎是沒辦法,賣給皇帝了。但要把大郎也拖下水…於國盡忠,皇帝親手扶持的糧商也前途無量,但於家…真的是好的嗎?

「我相信大哥。」三郎斟字酌句的說,「我也會對得起他的信任。」

沈默了好一會兒,芷荇遲疑的點了點頭。

她在外與商家周旋,很明白現在的態勢,也知道皇帝為什麼急躁。內有太后外戚掣肘,外有蠻族虎視眈眈。而大燕傳承兩百餘年,承平已久,漸趨奢靡浮華之風,文尚夸夸清談,武則放馬南山,地位一落千丈。軍紀鬆弛,將不成將。

老天作美,這幾年沒有嚴重的天災人禍。不然國庫虛空,上下貪婪成風、千創百孔的大燕,不知道會落到什麼境地。

商家一途,她還可以略盡棉薄之力,看準了人,提交報告,三郎自會上呈派人去接觸。她隱約知道商家情報已經隱隱成形,讓皇帝越來越不好唬弄了。但她還真沒想到,皇帝那麼會作,南都那一小撮的地痞無賴,讓他搞得勢力越來越大,不僅是京城一地,乾脆擴展到大江南北去了。

為什麼她會知道呢?因為皇帝不好招待這些綠林好漢,很無恥很低級的跟三郎借了留園議事。

聽這些江湖人南腔北調,相互間極不對盤的按刀怒視,還有什麼猜不出來的?

雖然皇帝很自覺的派了暗衛來維持秩序,但她依舊火冒三丈,在心裡把狗皇帝顛來倒去罵了幾百萬遍。

即使她約束家人,還有暗衛照應,但這些不法之徒囂張恣意慣了,幾杯黃湯就灌喪了狗肚腸,闖她的院子還好說,居然趁酒意摸了摸吉祥的手。

這下可炸窩了。

馮家僕最是護短,何況吉祥是管家姐姐。如意這些年脾氣越養越大,立刻抽出桿麵棍當面一敲,那賊人大怒拔刀,卻被一湧而上的馮家僕上頓棍棒,差點就引起械鬥,結果暗衛衝過來,擺平了那起灌出色膽的賊人,捆了一地。

安排鋪位忙得團團轉的芷荇聽聞,勃然大怒,一掌摑斷男子手臂粗細的棗樹,要不是三郎阻止得快,地上捆的那些綠林好漢只能去陰間調戲女鬼了。

心火正旺的芷荇吼,「通通扔出去!」

馮家僕可不看是不是跨刀背劍,姑娘說扔,那就扔。真的都來抬手抬腳,其他的綠林好漢哪裡肯依,場面那亂的…

結果暗衛頭子出來躬身致歉,看馮夫人眼睛還是通紅的發兇光,默然片刻,轉身一膝跪地,朝吉祥賠不是。

吉祥相讓不受禮,但人家都做到這樣,她總不好再拿喬。姑爺也稱這漢子是穆大人,堂堂一個大人朝她個小丫頭都跪了,心底再噁心也只能忍了。總不能壞了姑爺和大人們的事。

這大人也是賊壞賊壞的。她心底嘀咕。一眼就瞧出癥結在哪,逼著她這小丫頭呢。

她溫言求情,把什麼壞事都推在酒上頭。這酒啊,真是太不好了,大傷和氣。所以呢,這幾天家裡絕對不會有酒了。這肉呢,吃多燒心肝火盛,大家吃幾天素齋,也省得發生這種太血氣方剛的事件。

這下子,終於讓繃著臉的芷荇樂了,只加了個但書。說她好武,可惜養在深閨無人可交手,就請眾位好漢輪班兒指教一番。

表面上,這起兒事總算是和平落幕。事實上這些綠林好漢只能把眼淚憋在心底。

這些好漢都是無酒肉不歡的角色,吃兩天素齋就面有菜色,何況肚裡的酒饞蟲快活活餓殺。看那個柔弱嬌容的小娘子火氣越發旺盛,就算不能真的製造點傷口,也要讓她哭一哭…

誰知道哭的是自己。那賊小娘一刨下來連衣帶肉,只能嗷的一聲轉身就跑。

沒幾天,這些桀傲不馴的江湖客,意氣風發的來,惶惶不可終日的走。之後再有號令,莫敢不遵。

原本皇帝預備下來的暗衛,居然無用武之地,連三郎都在一旁氣定神閒的看…誰也不知道他攢著一把毒鏢,情形不對他寧可放棄這條經營已久的江湖人脈,也不讓芷荇擦破皮。

不愧是傅氏傳人。打發這些江湖人宛如桌上拈柑。

看起來皆大歡喜,只有吉祥天天皺眉。該原諒的也原諒了,該整的也整了。那個穆大人是哪根筋抽了,天天寫信給她?誰理他父母雙亡家有薄產尚未娶親,一天吃幾碗飯看了什麼落日孤煙直啊?

衣服破了關她什麼事情,為什麼特特的捎來給她補?我看起來像繡娘?

但人家是誰?是大人。還跟姑爺是同袍。她個小丫頭能說什麼?只能悶悶的補好了。明明是件舊的家常衣服,袖子都磨毛了,補好又能撐多久…她嘀咕,最後跟姑娘報了帳,裁了件新的給他…別指望她還繡花繡朵,哪來那麼多閒工夫?

讓她更悶的是,穆大人派人來收了,沒多久又是一包,還額外送了一對金鐲子當謝禮。她死推推不掉,要上繳給姑娘,結果姑娘只是古怪的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狂笑得直拍桌,好不容易停下來,才喘著氣兒問,「…妳討厭他不?」

穆大人晒得黑,又總板著臉。臉皮很正經,肚子裡可是賊壞賊壞的。但要說討厭…

吉祥搖搖頭,「不討厭。」應該說,還有點親切感。

芷荇拭著笑出來的淚花,「金鐲子嘛,人家願給妳幹嘛不收?衣服高興就給他補,不高興就退回去。想太多反而不好了。」

吉祥狐疑的看著姑娘,總覺得有什麼味兒不太對。但她自負心思靈透,卻琢磨不出個所以然,還是悶悶的回去補衣服了。有時候看那衣服實在破舊得不像話,自家貼補扯布裁衣了。

等她終於開竅,知道這輩子得幫這個賊壞的穆大人裁補一輩子的衣服,徒乎負負,卻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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