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說,芷荇或許在許多方面都是個平庸的傅氏嫡傳,但在情蒐和推理上面,卻完全展現了傅氏一脈的敏銳和犀利。
雖是多年前的舊事,但要挖掘還是很容易的。只是比她的推測還驚人一些…太后被先帝封后前不久,已經和莫將軍行聘,為了給太后讓路,太子妃在先帝登基後封為元妃,憤而自盡了。
然而其他細節已經曖昧不明,難以探查了。但與襄國公有絕對的關係,卻是許多老一輩默認的事實。
而將軍夫人,原是個宮女。會成為女官,是武妃--之前的皇貴妃--雲英未嫁時,據說進宮謁見偶遇,一見如故,跟當時還是皇后的太后撒嬌兒提拔的。
想要重獲寵愛的武妃,簡直問什麼答什麼,甚至乾脆的洩了太后的底。那個女官是太后指名升的,只是掛了武妃的名義。據說是因為長得和太后年少時一模一樣,讓沒有女兒的太后很感嘆,愛若親女,未嫁時的武妃若入宮見太后,那個女官幾乎都在太后身旁。
之後先帝將四皇子「賜死」,太后不知道怎麼想的,立刻破例將不到二十的女官放出宮,特別送去華州。只是武妃沒想到會讓莫將軍看上了,娶為正妻。
政德帝通盤知曉後,沈默良久。母后,當真好手段。毀婚奔向最尊貴的位置,甚至先找好「身代」,在需要的時候,緊緊掌握住前未婚夫。
自嘆不如。雖然自負聰明智慧,但要這般玩弄勒索他人情感,明明冷血無情,卻偽裝得那麼真摯,讓人人信以為真…這種心機城府,他的確望塵莫及。
果然,只適合在南都當個無賴紈褲子。
但能怎麼辦呢?他被迫坐在這個位置上,高處不勝寒。他對一切都厭惡而且疲憊透頂,可他終究是,慕容家的皇帝,百姓的天子。
雖然根本不是他要的…只是他沒得選。
「皇上,」趙公公小聲的說,「繫侍衛請您早些安歇。」
政德帝安靜了一會兒,起身推門出去,子繫果然站在外面,髮間沾了不少夜露。
「…你是個白癡啊。」他無奈的開口,「跟我有什麼前程?」
子繫淡淡的笑了,映著皎潔的月,如沈靜的桃花化身。「前程什麼的,本來就跟我沒關係。我只想活得高興…現在我活得很高興,非常高興。」
他有些遲疑,怯怯的拉住皇帝的袖子,覺得心完全的平靜下來。焦躁、恐慌、憤怒等等負面情緒煙消雲散,只有寧靜、喜悅。
很快的放了手,子繫笑得更深些,「您…安心睡吧。我會守著小公子,一定。」
然後轉身,毅然的往小皇儲的寢宮而去。
我知道,我都知道。政德帝默默的想。我知道你會守著,必要的時候把命填上都無所謂。
他拍了拍廊柱,苦笑起來。越來越脫不了身啦,這鬼皇位。他若垮台…多少人得陪葬…都是他那麼在意的人啊!
他的兒子、趙公公、三郎、整個暗衛…還有那個傻傻的孩子。
說什麼也不想看到他們死啊。
仰頭看著飽含著水氣的月,他嘆息,「好想回南都啊…」
在皇帝嘆氣的時候,被惡夢驚醒披衣而起的三郎,也怔怔的仰望著盈淚似的月。時機成熟了。一直死盯著馮二郎的雀兒衛,回傳的報告和證據已經堆積如山。襄國公似乎已經察覺皇帝知道了些什麼,許多書信和指令都改由他最寵愛的馮二郎傳遞。
該動手了。再不動手…太縱容的結果,就是讓民怨轉到皇帝身上。
百姓總是把皇帝想得全知全能,真以為是「天子」。其實才沒那回事。尤其是這個皇帝…不過是個聰明的無賴,卻不是神明。
他會衝動,後宮事處置得不適當,會覺得煩懶得管,他的心又太軟。而且,他厭惡透頂所謂的「帝王心術」,覺得完全白癡。
那一位…不是什麼天子。他就是個人,缺點多如牛毛的人。但不是這樣人味太濃厚的皇帝,自己也不會這樣竭心盡力,願意為他死而後已吧。
雖然已經再三沙盤推演,應該可以一網打盡…但世事絕對沒有百分之百的勝券。
真希望…天明不要來。
「睡不著?」身後披來一件薄披風,「真是的,雖然入夏了,晚上還是涼的…還在風口發呆。」芷荇輕輕責備著。
三郎欲言又止。罷了。這跟荇兒有什麼關係?馮二郎會在他外室處被逮個正著,那時荇兒應該在他母舅家祝壽…深宅大院內,根本不會有交集。
「只是做了惡夢。」他說。
「惡夢說出來就解了,」芷荇偎著他坐下,笑得很甜,「說說看?」
沈吟了一會兒,三郎輕輕的說,「我夢見妳被馮二郎綁走了,怎麼追都追不到。」
芷荇噗嗤一聲,「那腦殘的軟腳蝦?」她示威似的晃晃白玉蘭似的手,「當心我給他的頭蓋骨五個窟窿,開開竅兒。」
三郎也笑了,「就怕妳開完竅,手指卻拔不出來。」
「…多久前的事了,現在還笑我!」
但是赴曾家壽宴時,芷荇默默的想,三郎該改行去欽天監,專攻算命算了。錢多差輕,還省得被皇帝搓揉折騰兼敗名聲。
隱約一陣喧譁,然後披頭散髮狼狽不堪的馮二郎,帶著一群凶神惡煞,將劍架在曾家大舅脖子上,闖進了後宅,在眾官家夫人尖叫昏厥中,厲聲指名將芷荇捆起來交給他,不然曾大人性命就不能保證了。
「…你說真的嗎?」芷荇看也不看拿著麻繩接近她的曾家僕和大舅的喝罵,直視著馮二郎。
「馮進那賊子天底下只看重妳這小娼婦。」馮二郎眼中出現瘋狂的精光,「最不濟,老子要死也找妳墊背,臭婊子…」
然後眼一花,那個柔弱閨淑的馮夫人芷荇,如狂風飛柳絮似的「飄」進重圍中,玉掌一抬,架著曾大人的守衛的下巴被推向天,頸骨差點折斷…手骨倒是真的被踹斷了,落下的劍被馮夫人的足尖一點,偏了方向,直直的射入一棵五人合抱粗的大槐樹,直到沒柄。
還險險的射斷了馮二郎幾根頭髮。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等簇擁著馮二郎的凶神惡煞醒神過來,劍已經沒柄於樹,人質已經被馮夫人拎出重圍。幾乎是本能的追殺上去,一起襲向那個貌似嬌弱如柳的少婦…
驚魂甫定的曾家大舅曾大人,攔住了要上去助拳的護院,大喝道,「站住!別添亂了!好好護住夫人們。」整了整衣服,他向滿臉眼淚撲上來的曾大夫人擺擺手,「無事,無事。」
看著踹人踹得非常瀟灑俐落的芷荇,語氣滿滿的懷念,「果然是母親的嫡長外孫女…這身手跟她外婆真是一般無二。」
雖然小時候常常被滿院子這麼踹,都快踹出心靈傷痕了。
這群凶神惡煞般的侍衛,心靈傷痕有沒有還未可知,身體的傷痕倒是挺可觀的。
等最後一個侍衛倒下,也不過幾個呼吸間的事。反應不及的馮二郎目瞪口呆,瞪著芷荇。
她攏了攏有些鬆散的髮髻,柔和溫聲,「馮大人,您手下個個跟豆腐一樣…來個能打的如何?」
馮二郎轉身就逃,原本她想踹過去…又覺得接觸到這種人恐怕被染上無藥可救的「愚蠢」,再說,她很愛潔的。
而且,三郎應該想要活口吧?
所以她踢了顆雨花石,精準的命中頸後的穴道,讓馮二郎昏厥過去…運氣不知道算好還是不好,倒在一片柔厚的月季叢。摔在庭園石板可能會摔出腦漿,月季叢還是好一點兒…
只是月季的刺可不少。拔起來費工夫,又都刺在臉孔上,不知道會不會毀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