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語 之七 謫居(完)

碁宿邀郎先生再戰,他立刻拒絕了。

「不是小子不識抬舉,實在為了這盤棋,我讓朱移敲了一拐杖。」他搖頭,「我怕再下下去,就不只是一拐杖了。」

「才不是!」我叫了起來。


「沒錯,根本不是。」碁宿點點頭,「丫頭,有慧根。這死小子根本就是渾水摸魚,死纏爛打,棋品之低劣,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我棋力甚低,所以沒聽很懂。大致上來說,就是郎先生趁碁宿大人鏖戰十四人時,模仿了當中幾位高手的棋路,渾水摸魚,大打擾亂戰,先有個基礎,等大人砍了八個不錯的對手以後,壓力驟增,郎先生才會說可惜。

等碁宿大人砍完那些雜碎,專心對付他,他大感吃力,只好搬出蛟靖想亂心,哪知道碁宿大人不為所動,反過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逼得郎先生只好屢出偏鋒,死纏爛打,一直拖到要出門。

一般的高手,讓人這樣壓著打,通常就很有風度的認輸了。但我們郎先生,字典沒有「認輸」這兩個字。他熬到出門了,就知道自己贏一半,苦苦支撐了一個月,已經無子可出,才說大勢已去。

所以碁宿大人才罵他棋品低劣。嗯…其實我也有同感。

郎先生在我那兒住沒兩天,又被人磕著頭去辦事了。他原本想休息,但看委託人拼了命不要,頂著天仙神威(其實碁宿在睡覺,也從來沒有什麼神威)來磕頭,他無可奈何的去了,回頭還囑咐我,「我帶回來那包霜茶藏好些,讓碁宿瞧見可就沒了。」

「…昨天他已經喝掉了。」我倚著門說。

「這老小子…」郎先生咬牙,聽到客房一聲咳嗽,他才閉了嘴,怏怏不樂的說,「朱移,再見。」

「郎先生慢走。」我走上前,把一小包茶葉塞到他手底。沒辦法,哄了半天,我只騙到半兩霜茶,大約還可以泡個一杯吧,總比一滴也沒得喝好。

郎先生眼睛一亮,對我眨了眨眼,這才跟委託人走了。

一回頭,碁宿叉著手在我背後,冷冷的說,「敢說我是老小子。將來他成了我師弟…哼哼,哼哼哼…」

不會有那一天的,碁宿大人。我在心底默默的回答。

不過,自從下了那盤棋,碁宿大人原本鬱鬱的心情,倒是如光風霽月般,明朗起來。

現在他會到處走走,也會關心午餐吃什麼。閒暇無事,他把前後籬笆都整修過(還加上一些莫名其妙的仙陣),養花蒔草(靈氣濃重到我都擔心轉身成了花妖草精),甚至把阿襄的傀儡徹底整修一遍,幾乎是用仙器在涵養她僅存的殘魂了。

「將就過去了。」他看著我幫阿襄梳頭,「妳怎麼不求我?」

「要求什麼?」我奇怪了。

「妳這麼疼這個小傀儡,妳若求我一聲,我就可以幫她提升到物靈…怎麼不求?」

梳著阿襄柔軟的頭髮,「求了可以讓她肉其白骨,取回她失去的人生嗎?」

「天仙沒那麼了不起。」碁宿沒好氣的說,「天仙依舊在輪迴之內,無法跳脫。

就算脫出輪迴,這種逆天到底的事情也不能做。」

「那就沒什麼好求的了。」我笑了笑,「但還是謝謝你啦,碁宿大人。」

他沒說話。我幫阿襄梳好頭,綁了一串丁香,抬頭才看到他盯著我沈思。

「朱移,妳還是來跟我修仙吧。」他開始鼓吹,「妳這麼愛這個小傀儡,一起帶走沒關係…好處可多啦…」

我趕緊站起來,「您不是說想吃清燉冬瓜湯?我去看看趙大叔的冬瓜能吃了沒有。」拖著阿襄,我逃也似的跑掉了。

但碁宿大人把他對修煉的熱情都灌注在勸服這件事情上。他除了日常散步、養花蒔草,下幾個小時的網路圍棋和睡覺外的時間,都拿來對我疲勞轟炸。

終於我忍不住了,哀叫著問,「為什麼啊?您以前都是獨自修煉,何必找我們去吵你?」

「一個人當然好,」他嚴肅的點頭,「但是許多大傢伙就太費力氣,威力還降低很多很多呢!像是煉器啊、煉丹啊,這都需要好幾個人共煉。太上老君輸了我一紙丹方,但是他的煉丹爐卻死都不借我。看起來得自己煉啦,若是我們三人協力,其力斷金啊!而且妳修起來是花仙,七郎那死小子應該是妖仙,煉丹是花仙專長,煉器妖仙有獨特法門,更出神入化啦!

「等咱們煉出威力強大的法寶丹藥…哼哼,我看少昊那老混球跑哪去!敢跟我挑釁還跑?以為躲著就是勝負不分?別做夢啦!有你們幫手,我看他們那群雜毛有什麼看頭…丫頭,妳不是畫魚網捕鬼?妳就把少昊的那些雜毛網一網算了…」

…我才不要去當鬥帝君的幫兇。現在才深刻的理解到碁宿大人是個如此危險的人物。

「為什麼是我們啊?」我好不容易得到說話的機會,「您老這麼英明神武,應該有數不清的仙人想逢迎拍馬…我是說,想跟您老親近。何必寄望我們這兩個不成器的東西…」

「他們還好意思稱『仙』?」碁宿冷哼一聲,「成仙了不起啦?成仙就可以無所事事,爭權奪利、誇豪爭強…有幾個把砥礪修行放在心底?貪婪成那樣…乾脆回去當凡人好啦,多理直氣壯!只會抱著大腿要這要那,從來也不自己努力…」他大吼出聲,「本尊看不起那種沒骨頭的東西!」

…吼就吼,你何必吼碎我的茶壺和火爐?

「其實我也很貪婪的。」絞盡腦汁,我擠出這個虛弱的理由,「只是您對我了解不夠。」

「屁。」他橫了我一眼,噴出一口仙氣,開啟了電腦。

撲滅了炭火,我悶悶的掃著地上的碎片,阻止阿襄用手撿。

半園黃花損,碎金滿地。秋深了,天高氣爽。原本這個季節,我會惘然的烹茶賞殘菊,沈浸在往事的哀愁中…

但讓火爆火燎的碁宿大人一混,什麼愁緒和詩意都飛到九霄雲外。

嘆了口氣,我掃好碎片,牽著阿襄,扶起拐杖,準備去買第二十三個茶壺和第六個火爐。

為什麼我隱居的歲月會這樣熱鬧滾滾到民不聊生的地步呢?我很納悶。

(謫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