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語 之八 棋緣(一)

自從我嚴肅的解釋什麼叫做「欲速則不達」之後,碁宿大人從善如流的將他的疲勞轟炸控制在我能夠忍受的範圍內。

他把注意力轉到對奕上,每天都有數不清的挑戰者。

當然,這些挑戰者沒半個妖族…最少隔著螢幕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從碁宿大人出現在網路圍棋的世界裡之後,有人引介他去一個國際性的網路圍棋,突然冒出許多高手來和他挑戰,他也就冷笑的料理了許多無辜棋士的自尊心。


我也不懂,下棋就下棋,為什麼可以交談…而且不只中文、英文,還有許多怪模怪樣的文字,但碁宿大人都不當一回事,光用神識就流利無比的和十幾窗的對手對談,偶爾還會嘲笑對方。

真能被他嘲笑的還真該回去燒香拜佛,感謝上帝有保佑。他的指點可是很稀少的,因為他對凡人和妖怪最多的評語就是:「無聊」。

能讓他覺得不無聊足以嘲笑的,那真的很不簡單。

放棄了解複雜無比的網路世界,我低頭縫製碁宿大人的衣服。或許我不懂網路圍棋,但和他相處這幾個月,我倒是越來越明白碁宿這個人(仙)。

碁宿是個頑固、絕對認真,律己到苛刻的好人…同時是個怪人。

他對七情六慾、愛恨怨憎完全不屑一顧,覺得一個修道人早該把這些情感煉乾淨才對。他雖然覺得凡人很無聊,但也容忍他們的多貪多欲,畢竟是是群毛孩子(他說的),妖族他也勉強可以忍耐,因為是半大孩子(也是他說的),但他完全無法容忍仙人的因循怠惰和缺乏骨氣。

有幾個來攀交情的地仙讓他揮袖掃出去,據說一路飛到海南島。他憤慨的說,是他極力忍耐,不然非送他們去看企鵝不可。

但有幾個無禮挑釁的妖仙,又讓他打得滿地找牙。他還理直氣壯的說,是對方先動手,染污了他的衣裳(肉眼幾乎看不出來的灰塵),他只是自衛云云。

奉承他不好,挑釁他不對。漸漸的我明白過來,他喜歡有骨氣但有禮貌,對原則堅定不移的人。所以他老是罵郎先生是死小子,卻一直磨著要收他當師弟。對我囉囉唆唆,是因為我情感淡泊,既不怕他,也不捧他。

「哪兒話,我怕您怕得要死。」我嘀咕,「像您這麼英明神武…」我哽住。我發現逢迎拍馬絕對是一種才華,我就辦不到。掙扎了一會兒,我靈光乍現,「而且您不是說,您跟女人更沒什麼好說嗎?」

「妳是我師妹,不是女人。」他輕描淡寫,「阿襄,你們先生藏的那包棗子呢?拿來我吃。」

「好。」阿襄的傀儡體是他重煉過的,真是言聽計從。我又不好出聲反對。

…我知道我不像女人,但何必這樣講得這麼明?

正尋思怎樣打消他的主意,他突然驚詫的咦了一聲。「居然有人贏得了我。」

我張大眼睛。不會吧?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碁宿大人居然也有人贏得了?

「這毛孩子有天分,有毅力。」他喜笑顏開,「下了三百多盤終於贏我一盤。看起來值得認真了…」

他再也不開多視窗,而是單獨和那個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倒楣的對手下。除非那個毛孩子不在,不然他不跟其他人下棋。若是毛孩子上了,他也會突然痛下殺手,不再戲耍對方,好結束其他棋局跟毛孩子專心對奕。

「真的是個小嬰兒呢,」他喃喃自語,「才十六歲。這麼小的凡人啊…嘖嘖,怎不學好…」

我停下針線。「碁宿大人,你怎麼知道?」

「這有什麼難?」他漫應著,「每個電腦開機就有個地址。神識探去看看就知道了。」

…對不起,我聽不懂。

但我也真的很好奇。我們這個個性古怪的天仙老大,頭回對凡人有興趣。我伸長脖子看他的螢幕,發現那毛孩子取了個怪名字,叫什麼「天下霸權」,打出來的字分開來個個都懂(注音符號我多少懂一點),合在一起就讓人糊塗。

好一會兒我才領悟到是他的錯別字太多。

看了一會兒,我頭昏眼花,比什麼無字天書還痛苦。我放棄把衣服縫好,然後跟阿襄去做晚飯。

碁宿大人倒是很喜歡這個毛孩子,有段時間天天跟我講這孩子的瑣瑣碎碎。他是天仙,想明白一個千里之外的毛孩子還不簡單。所以我知道這個毛孩子叫做賴有華,十六歲,是個國中生。為了怕當兵,所以在一家私立國中七進七出中…被開除七次,又入學七次。

交了一票壞朋友,成天在街上遊蕩,偷雞摸狗,勒索偷錢。但別的朋友沈迷網路遊戲,他卻因為「奇零王」的啟示,獨獨喜歡下棋。

「奇零王是什麼?」我仰頭想,實在我看過的書沒有這個人物。

「我也不知道,奇怪了。」碁宿大人搔搔頭,「我雖然沒什麼朋友,三界六道倒都熟,但我實在不知道有這個靈王。」

不過這個壞孩子倒是很崇拜碁宿大人,也非常不服輸。不但一再挑戰碁宿大人,還什麼話都跟他說。碁宿常對著螢幕發笑…真難為他看得懂那種天書。

我只想勸他把錯別字改一改,十個字裡頭錯八個,這可不是什麼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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