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語 之十 心花(三)

碁宿大人說,他的小徒去外婆家度寒假,他趁機來瞧瞧我們。

那小罈猴兒酒沒有多少,他佔著最後半杯,偏不喝掉,在杯底晃阿晃的,看得郎先生咬牙切齒。

「你們這兒不錯呀。」他隨口讚道,「就是地氣稀薄了些。難為這株野櫻還活得下來,夠堅毅。」


微風沙沙,野櫻像是醒了過來,像是把十來日的時程加快,瞬間就怒放了。

「還知道稱讚她呢,真厲害,才活了十餘年,如此稚嫩的生命啊。」碁宿大人笑著,拿下了眼鏡,眼底溫柔的星芒閃爍,「沒錯,妳這樣才叫做美。堅強的抓著薄薄的土,用盡力氣開花,才是最美的。這半杯就賞妳吧。」

他將手底的喝殘的酒撒在野櫻上。

濃郁的芳香噴湧,花瓣隨風舒卷漂蕩,留戀的迴旋在碁宿的身上,居然印進他的白襯衫,淡淡幾許嫣紅。

那奇妙的瞬間,連我都臉紅起來。像是心底也開滿了燦爛的花,怒放著。

「糟啦!」郎先生慘叫一聲,抱住頭。「怎麼會看上這個老小子啊~」

這次碁宿沒有抗議,低頭看自己的襯衫,「噯,真的糟了。怎麼會這樣…」他蹲下身,挖出沾滿泥土的一包碎片。那是阿魁的碎片。

「…是這個催化了妳的修為啊。」碁宿有些苦惱,「怎麼辦好,不該萌發妳的心花…」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明白了。原本才十幾歲的野櫻,應該無知無識才對。但因為我在她樹下埋了阿魁的碎片,算是郎先生造的妖器。憑著那些微靈氣,她開始萌發了情感,大約再幾十年就可以成妖。

但在成妖之前,因為碁宿的稱讚和半盞殘酒,得了天仙的一口氣,她居然沒趁機成妖,而是萌發了愛戀。

「她還是個孩子!」愛花成痴的郎先生跳起來,「你說!你要怎麼負責任啊?!」

正確的說,是個胎兒。不過我聰明的沒去點明。

「這怎麼能怪我?」碁宿沈下臉,「難道每個人愛上我,就可以賴在我身上?」

不,妾身從來沒這麼想。

應該無法開口,尚是櫻樹的野櫻用芬芳和風聲構成語言。

容妾身思慕,即是吾極大福份。妾身願年年遙遠芬芳,祝君平安。

這瞬間,野櫻極盡所有的力氣,怒放如燎天野火,這是我見過最美的櫻綻。可能只有幾十秒,卻是她最深刻的表示,轉瞬間滿天落英繽紛,留戀纏綿了碁宿一身,墮落泥塵,就此寂靜不語。

碁宿握著幾片花瓣發愣,郎先生沮喪的蹲在地上,瞪著凋盡的野櫻。

「…我沒辦法說什麼負不負責,又不是買賣。」碁宿終於說話了,他傲然的讓花瓣飄落,「但我也不會阻止妳追上來。追上來吧。」他盤腿凌空而坐,「若真的這麼執著,真的那麼喜歡,真的那麼堅強,追上來吧。想辦法感動我千萬年未曾動搖的仙心吧。」

野櫻無風自搖,落下一地露珠。

「你這是什麼態度啊?」郎先生對他吼。

「哼,笨蛋。」碁宿冷哼一聲,「連棵未成妖的櫻樹都比你聰明。」他抹下印在襯衫的嫣紅,瞬間成了一只櫻花墜子,掛在胸前。

如來時那樣突然,他又離開了,連再見都沒有說。

郎先生依舊沮喪的蹲在野櫻前面,蹲到天黑,還不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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