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州司判,事實上就是司刑名的低等親民官,說不好聽點,就是捕快頭子。官位九品,只比吏高一點兒。
流放地能有多繁華?雖說唐朝就已開發,但就一座小小土城,逐年失修,城門宛如虛設,有些土牆崩塌,在地人自在的進出。
他們的住處離城不遠,依著低矮山坡而建。領他們來的小吏解釋,海南溼熱,住山上涼爽些,進了竹籬笆圍成的院子,那個鏽得厲害的鎖使盡力氣才開了,但門一推,整扇門轟然倒下,震得霉壞的茅草屋頂也塌了一塊下來。
小吏一臉尷尬,「這、這…劉司判,就來修、來修…今夏雨水多,什麼都發霉…」擦了擦額頭的汗,怕這對小夫妻哭了起來…每年這些流放官都要演一齣苦戲,真是受不了…
結果這對挺年輕的小夫妻,居然一起放聲大笑,還厚厚的打賞他,央他找個人來洗衣做飯。
他不知道,這對夫妻裡頭,當中一個已經失去太多,對物質看得很淡,另一個擁有的很少,自己動手已經成了習慣。
他們攜手走入住處,地上是夯實的泥土地,竹桌竹椅竹床,像是一個竹子建成的小屋,旁邊開了道小門,可以走到後面,一個黑漆漆的大灶,積了點長出菌類的柴薪,應該就是個極小的廚房。
廚房有後門可以開,出去後是個挺大的空地,圈在籬笆裡,還有一口井。他們倆打了桶水上來,淡菊試著嘗看看,入口甘甜,「應該有個山泉脈,咱們賺大了。」她笑。
慕青也喝了幾口,解了煩熱,忍不住喊了聲好,「可不是賺了?不用遠遠的挑水,開了後門就有。只是茅房在哪?」
淡菊掩口笑,「你當什麼地方都會挖茅房?大約把天地間都當成五穀輪迴之所吧。」
好一會兒慕青才意會過來,「一個茅房也說得這麼促狹。定是你師父造的孽,沒得說了。」
「這回兒你倒是對了。」淡菊噗嗤一聲,「但我們是不習慣的。等等來陪我挖個暫時用的。」
他們找了竹帚,淡菊撕了一件舊單衣,開始裡裡外外的打掃。且喜前後牽牛蔓生,花開斑斕,又有瓜棚垂著葫蘆,芳草葳蕤,滿眼碧綠,屋後尚有幾叢翠竹,竿竿生涼。
慕青還躍上屋頂,把霉壞的茅草拿掉,「這瓦,倒是個問題。」
「我跟我師父切過竹瓦,明兒咱們試試。」淡菊抬頭看著他,「天氣溫暖,看起來今夜也不下雨。咱們瞧著星星睡覺,豈不是好?」
「好主意。」慕青讚了一聲。
當晚他們累得幾乎抬不起胳臂,又還沒買柴米。淡菊摘了幾個嫩嫩的葫蘆煮了,又把麵餅切了,丟在裡頭,路上沒吃完的臘肉也一起烹煮。
幸好還有個鍋子,不然今晚他們又得吃麵餅。但碗筷一概具無,慕青去後面竹林轉一圈,就多了竹碗竹筷,還有個竹勺子。
「今天真辛苦你的寶劍了。」淡菊洗了碗筷後,盛了滿滿一碗給慕青,「又要管切菜,還得管削竹子。晚點咱們睡覺,寶劍一定在鞘中悲泣。」
「誰不好跟,讓它跟我呢?」慕青接了過來,急不可待的吃了一口,燙得眼眶發紅,「燙…但好吃得很,淡菊也吃…」
淡菊笑著吹涼了才吃,瞧慕青吃得滿頭大汗,替他擦了擦,輕輕笑著,「我想它跟了你,就算切菜削竹子,也是非常願意的。」
慕青溫柔的看著她,「我這生,已然太富餘。有了妳,還有一把劍。」
淡菊紅了眼眶,趕緊幫他再乘一碗。
用過了飯,慕青又走了好幾趟提水,淡菊燒火,兩個人痛痛快快的洗去旅塵,互相幫洗了頭,從衣包裡找出梳子,梳通了就在竹床上納涼等髮乾。
相執了手,只是對著笑。心底都感到一片安寧靜謐。
或許其他人陷入這樣的絕境,即使夫妻相愛,未免牛衣對泣。但對他們倆來說,卻只回想到過去在迷途小築的安靜歲月。
一路受驚擔怕,此刻才感到安全。即使破屋陋室,他們總算可以安心在一起了。
慕青貼過去抱住淡菊,竹床卻咿呀一聲刺耳。慕青但凡一動,竹床就響個沒完,抱著淡菊,他恨恨的說,「這裡什麼都好,就這床明天我就劈了當柴火!咱們親熱,它較勁什麼?」
淡菊臉紅的推他,「劈了它,明天睡哪?」
「不管了,雖然來日用錢的地方多了,還是先買個結實的床。不然春聲傳三里…哪能讓人聽些許動靜去!」
淡菊掩面笑了一會兒,「你消停著些吧。一路遠來還暈著船,不歇歇只想那些有的沒有的…」
慕青湊近她耳邊,手悄悄的伸入她的衣襟,「這是有的沒有的麼…?」
方纔壓倒,竹床使盡全身力氣似的吱嘎了一聲大響。慕青一言不發的把淡菊抱到地上去,下床時狠狠地踹了竹床一腳。
那晚他們不得不再洗一次澡,髮間身上都滾滿了土。淡菊笑軟了,慕青抱著她,一臉無可奈何。
但崖州真是小地方,連張床也難買。慕青不得不咬牙切齒的忍那張竹床幾天。直到竹瓦都鋪滿了屋頂,才有人家願賣一張紅木床。
當天他就劈了那張竹床,拿來生火的時候,特別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