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 之三十一

因為皇上召見,所以謝尚書得以早點下班,滿懷心事的回家了。

進了門,遲疑了一會兒,擺手揮退家用的青布小轎,安步當車的往浩瀚軒走去。

考都考完了,當然院子也不封了。只是還是挺嚴整有法度的,安安靜靜。他知道賀喜的都會往慈惠堂擠去,瓔哥兒據說病了,琯哥兒是庶子,夫人根本不會把人叫去。


他緩緩的走進去,奴僕一一恭敬行禮。這媳婦兒把這院子當得不錯…走到正房邊的小書房,廊下的小廝丫頭悄然無聲,卻都蹲著下棋。

看棋盤兒,大概是爺們習字的廢紙彈墨畫格子的,還用石頭壓著紙角。棋子呢,似乎是撿來的花雨石,大小不一,分個黑白而已。就這樣也下得津津有味,看到老爺破天荒的大駕光臨,慌得都站起來行禮,正要回稟,謝尚書卻揮手制止,自掀門簾進去了。

瓔哥兒和琯哥兒對案而坐。琯哥兒一會兒抓頭,一會兒翻書,一會兒往紙上寫些什麼…大概在練習寫策論。瓔哥兒臉孔慘白,看起來是真病了,卻低著頭,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練…他想到外放的琪哥兒,五歲時寫得都比他好看。

媳婦兒坐在一旁,皺著眉有一針沒一針的繡花。看那帕子的質料和大小,大概是男子用的…應該是給瓔哥兒的。

還是顧臨先發覺,趕緊站起來喊,「公爹。」兩個兒子遲鈍了一下,才趕緊也站起來見禮。

他點點頭,起了琯哥兒沒寫完的策論看了看。果然是個勤奮的,書讀得好,思路也明白,樸實有文采,字骨有點兒飄,還算俊秀。這點年紀已經很不容易了。

又看了看瓔哥兒練的字…很想罵他兩聲,可他不用功嗎?手都寫腫了,旁邊一大疊練過的紙。這字呢,勉強大小差沒太多,沒糊成一團,看得明白…其實吧,說他文章寫得好,那也只是思路清晰環環相扣,書還是讀得太少。說質樸是好聽,直接說書念太少才是真的。

但真正的致命傷,還是這手字。

剛好媳婦兒出去泡茶,他撿起媳婦兒繡到一半的帕子…啞口無言。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兒子跟兒媳的字與繡,遠看還勉強,近看就慘不忍睹。

顧臨看公爹在看她繡的帕子,捧著茶尷尬得不得了。陪笑著奉茶端點心,謝尚書沒抱什麼期望,意外的茶香點心好吃,詫異了,「浩瀚軒的廚子不錯呀,賞。」

結果顧臨更尷尬,小聲的說,「…回公爹,茶是媳婦兒親自泡的…那碟杏仁酥,也是媳婦兒親手做的。」

謝尚書心情好多了。就是,家裡又不是沒有針線房,哪需要媳婦兒女紅多精緻。能理家懂廚藝,還是比較實惠。

他隨口問問兩個兒子在做些什麼,漸漸的閒聊起來,氣氛溫馨多了。聊著聊著,「怎麼你們院子開始風行下棋?外面聽用的都蹲著下,迷得很。」

顧臨苦笑兩聲,「白站在那兒等著伺候也無聊,只能嚼舌根生事。下下棋學得心眼活泛些,不誤差事就好。」

剛開始她也沒想到會風行起來,就是隨手教了甜白那幾個小姊妹下圍棋。浩瀚軒的主子都不怎麼愛好此道,下人也不知道這風不風雅。只是圍棋要下得很風雅昂貴容易,但要下得便宜簡單也不難。

甜白幾個貼身丫頭,還下得比較講究。是拿茶污過的桌巾洗過繡出格子,兩盒棋子兒還是撿菩提子兒染色的,哪時閒了一鋪桌巾兩個盒子開始下棋。其他奴僕就沒那麼講究,二爺寫廢的紙多呢,跟府裡木匠商量一下,量好尺寸彈彈墨就是一張紙棋盤。京裡盛產雨花石,園子裡就不少,自去撿就是了,挑挑大小,一樣也下得挺樂。

下圍棋麼,也不比打馬吊難。什麼棋譜不棋譜,他們也不懂。最重要的,他們就是單純覺得好玩,壓根兒不知道什麼雅不雅的。

但謝尚書卻非常酷愛下棋,可惜是個臭棋簍子。他養的那票清客幕僚被邀下棋,就愁眉苦臉,千百個不願意。

後來謝尚書很愛蹓躂到浩瀚軒,也不用兒媳兒子伺候。反正好茶好點心缺不了他,隨便逮個丫頭小廝都能陪他下棋。而且這些小孩子挺認真,棋路沒啥章法卻很潑辣,不會故意輸他。雖然文人墨士中,他是個臭棋簍子,但在這些小丫頭小廝面前可高人了。

還真沒想到,能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所在,居然是他曾經最痛心疾首的兒子院子裡。

一門同榜兩秀,謝夫人也就高興了兩天,之後就非常不高興了。

京畿秀才呢,這多難得多尊貴啊,還都要喊她母親。上門賀喜的人都要踩破門檻了,她好不容易才能顯擺兩天,謝尚書就閉門謝客了。

這還不算,總讓她擺幾天賀喜酒吧?要知道多少有頭有臉的夫人明示暗示過了。可老爺那死腦筋,大發脾氣,只準她擺幾桌,就只請親戚喝個熱鬧,還特別讓顧府那個窮翰林親家和子琯那小雜種的從五品小官準親家上座…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連蓉蓉跟在她旁邊伺候都被趕走了,這不是生生打她的臉?

最讓她恨得牙癢癢的,還是子琯那小雜種。要不是看他中了京畿秀才,將來還有點用處,她才懶得管他的親事。這小雜種真是不知好歹,堂堂國公府的小姐不要,硬說他已經定親,不能有點功名就棄糟糠…我呸!

定什麼親?才換庚帖而已,六禮還沒行呢。不趁現在還悄悄兒趕緊退了結高親,過了這個村還有這個店?嫌人家小姐和離過?也不想想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她什麼不是替謝家著想?老爺怎麼不能體會她的苦心?居然還罵她,就會罵她!逼著她去給小雜種議親,她就不去怎麼了?從五品小官也配她這正二品夫人行六禮!

結果老爺…老爺居然叫她那不省心的兒媳婦去行六禮,把這件親事定死了。那個不孝媳婦居然還真越過她去了,根本沒把她這婆婆放在眼裡!

連唯一能靠的兒子瓔哥兒,好不容易把人叫來了,她這廂委屈正說啊,她那沒肝沒肺的兒子居然睡著了,還打鼾…真白養白疼他了!

氣得她抱著津哥兒,和蓉蓉抱頭大哭了一場。

謝尚書這輩子就沒有這麼累心過。

他一直以為,老妻也就有些刻薄糊塗…他也沒多指望。少出門就是了,反正出門又不會說話,淨得罪人,她委屈,在家作威作福就算了。禮法有分,嫡庶有別,她這主母嫡母沒做得太出格,他又是一心撲在前程上,沒大錯就算了。

老二讓她養廢了,他抱怨過嗎?頂多把老四送回老家而已。她苛刻老三,說過一嘴兒嗎?也就勸勸她,結果老三遠走高飛,差點連他這個爹都不認了,他抱怨過嗎?

男主外女主內,他超過這個份際有沒有?沒有吧?

結果他錯了,錯得離譜。

這是京城,京城啊!一門同榜兩秀,多少人嘴裡道喜心裡暗恨,偏偏考選就是禮部管的。饒是考官都是皇上親點,他半點沒沾手,都察院的彈劾奏摺多高一疊啊!只差沒戳著他鼻子說他買通考官洩題了?

高調大辦?他敢?他能幹到這位份就是他謹小慎微!

好,他解釋。老妻只鬧著不給她臉面,完全聽不見去。

但也不能不辦啊。不辦就有公孫布被之嫌,咱們親戚樂和樂和,開開心心不挺好?兒媳的親家是一定得請的,沒這兒媳就沒今天出息的兒子,不趁機彌補多年隔閡更待何時?琯哥兒的準岳父更要請,琯哥兒還是白丁的時候,人家不嫌棄肯嫁女兒了,中個秀才又不是當了駙馬爺,可以說不延請上座嗎?!

老妻不給好臉色那就算了,你怎麼能在顧府親家面前,把上不得臺面姨娘帶出來啊?那是你兒子的姨娘不是我的姨娘,就算妳要帶出來,也是服侍妳媳婦不是妳!這麼丁點禮法妳都不懂嗎?夫人?

他的夫人還真的不懂欸。晚上他好言好語的相勸,老妻把他推出門外鎖門,把他氣怔了。

行!整個慈惠堂都給妳,老爺我睡書房去!

真正讓他光火的是,他那糊塗老妻,居然要把子琯的婚事退了,去攀國公府。嫌日子太好過了是吧?怎麼不想想為什麼國公府肯把嫡小姐嫁給一個庶子,兩個年紀還差五歲?

那個嫡小姐的名聲,跟打破頭之前的瓔哥兒有拼。要不是國公府小姐,那是一紙休書沒得和離的。

就算不論這小姐的好壞,庚帖都換了退什麼親?人家姑娘還要不要嫁了?又不是公主看上琯哥兒逼不得已了!

就是越想越火大,越想越不安。老妻不願去,他乾脆命令兒媳去行六禮。當年公主搶了兒媳婦顧臨的婚事,就是因為兩方只換了庚帖。不牢靠,太不牢靠。趕緊把六禮行了,把親事定死,言明小姐十六,琯哥兒十七,就把兩個孩子的婚事辦好。

絕對不讓那個什麼國公府小姐有機會進他家的門。

他真快氣出病來了,累心,太累心!索性飯也不回慈惠堂吃了,回家直奔浩瀚軒。兒媳不會少他一口飯,兒子也不會說糊塗話氣他,還有多到數不來的人陪他下棋!

喜歡這篇文章請給蝴蝶稿費(留言)或是給一個大大的讚喔~(<ゝ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