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 之三十二

結果沒幾天,公爹在戌時三刻跑來浩瀚軒,臉都綠了,一疊聲喊著傳酒。

酉時公爹才吃過飯下了幾盤棋回去歇了,怎麼現在又氣急敗壞的跑回來?這不是媳婦兒能問的,琯哥兒和瓔哥兒上前勸著,她忙去廚房傳酒擺席。

上了酒菜,顧臨就退下了,讓小廝丫頭招呼著。她畢竟是人媳婦兒,這種場合不適合出頭,只在房裡聽動靜,讓甜白盯著,有事回報。


結果喝到子時才消停,瓔哥兒累了個不輕,臉色慘白的回來。酒味很輕,想來沒喝,只是蹭了點。

「公爹還好吧?」這時她沒嫌棄瓔哥兒沒洗澡就往羅漢榻倒,只趕緊取了針和瓶子,可憐連考三場,到現在都沒能歇回來,家裡又日日的鬧。

瓔哥兒滾進她懷裡,在大腿上掙了舒服的位置。乖乖的舉起左手讓她扎針,又乖乖的放下。「總是血見紅了…之前都是黑的,忒可怕。」一臉鬱鬱,又有點好笑。

「爹醉得一塌糊塗,阿琯也沒好到哪去…一老一小抱頭痛哭呢,拽都拽不開,只好讓他們一起睡下了,李大總管親自守夜。」

「…今兒個是怎麼啦?」顧臨習慣性的揉著瓔哥兒依舊紅腫的手。

他笑了一聲,「我那娘…送了個千嬌百媚的漂亮丫頭去服侍老爺。才十三哩。」瓔哥兒故意咬重了「服侍」兩字,「老爹就暴跳了,嚷嚷著,『這家沒我站腳的地兒了!』,沒得說,只能來找兒子喝悶酒。」

顧臨啞口片刻。這又是誰給婆母出的昏招?真是再昏也沒有了。公爹又不是她親爹,她親爹會笑納,公爹只會氣出點毛病。

她公爹呢,可以說是少有嚴守禮法的大丈夫了。沒有一個妾是主動納的。兩個還在老家的太姨娘,一個是長者賜不可辭,一個是打小伺候的情份,還被逼著在婚前「識人事」,可也婚後抗了一年多,才抬了姨娘。

無他,尊重妻室。

就算抬了姨娘,避子湯也沒有停,甚至沒怎麼去那兩個姨娘房裡。這位謝大人雖說是個滑得不能再滑的官油子,於禮法是非常看重的,怎麼能把庶子生在嫡子之前?直到大爺二爺都出生了,才停了姨娘的避子湯,之後兩個太姨娘,一個生了三爺,一個生了庶出的大姑娘,就再也沒有了。

他的想法顧臨也不是不能明白。姨娘身邊沒有個一兒半女,在家沒有地位,晚景一定淒涼。女色上謝大人是不怎麼看重,但人倫大禮卻不敢看輕。

即使帶著妻妾外放上任,他也多半歇在妻室那兒。要不怎麼兩個太姨娘再無所出,就夫人生了四爺和嫡出二姑娘呢?

為京官時,最上心的吳姨娘,也是門師給的。他這一生中,就沒自己去納過任何一個,妻室不如人意,他還是敬重有加。

他今天會這麼光火這麼生氣,就是他一直敬重有加的妻室,居然把他當好色無度的無德紈褲看待。兒女成群了,這麼大一把年紀,還塞個女人給他。當他什麼東西?睡幾天書房就好色難耐,非有個什麼不可?

「老爹酒品不好,哭哇。」瓔哥兒嘆氣,「一直拉著我說,他實在後悔,想著不讓女人跟著他操心外面。他不對啊什麼的,夫妻一體,男主外女主內,可也得互相商量。早點把老娘教清楚了,也不會讓她一直糊塗沒見識。他若多問問家事,也不會讓小三小五吃了一輩子苦,現在琪哥兒不想認他,琯哥兒不願親他,珞哥兒不知道還記不記得他這個爹…都是自己造的孽…」

他沒說出來的是,老爹哭得最兇的是,沒把他教好,差點白送了命,而且還不能討公道。

「琯哥兒酒品隨爹,哭得更兇。直嚷嚷爹不恨他剋母就好,兩個哭得聲音都啞了,勸都勸不住。」瓔哥兒無奈。

「哭出來也好。」顧臨揉著他的手腕,「公爹這些天也憋得很了。哭出那口氣,才不會悶出病來。」

瓔哥兒靜默良久,才問,「御姐兒,妳說,我娘這樣有意思麼?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搞得雞飛狗跳。」

這話問我怎麼對?顧臨心底嘀咕。那是你親娘,我說個不好你不怪死我?

但經不起瓔哥兒一磨再磨,顧臨也乾脆直說了。

話說這樣的婆母吧,也很平常…京城裡就不少見。好面子,好攀比。聚在一起說私房話,就是顯擺怎麼整治妾室和庶子庶女,又怎麼把媳婦兒整治得服服貼貼,,愛怎麼給兒子塞人就怎麼塞人,大氣兒都不敢喘。

可這是丈夫明白事理,自己上面沒有婆母,或者婆母寬慈退守佛堂的。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自然也有那種專寵幾十年的妾室,欺壓得妻室不敢喘大氣的。

在她看來…應該說連她祖母和大姑姑看來,這些都很無聊。禮法有分,嫡庶有別,這沒錯。可沒法兒,這世情就是這樣,公爹這麼嚴謹不重女色的人都納過三房妾室,也沒有他說不要的權利啊。其他那些好色貪花的爺們,就更不用提了。

就這麼一個坐井觀天,妳踩踩我,我踏踏妳。我欺負妳兒子,妳打我女兒。幹嘛啊?你們上一輩因愛成恨,自己狗咬狗就好了,別帶累下一輩。是嫡是庶,都是兄弟姊妹。將來能互相扶持的、最親的,也就這些人。

一個家族,從外面殺是很難一刀子殺死的。唯有姊妹成仇、兄弟反目,才死得早,敗得快。

說起來,妻室不是自願嫁進這家的,妾室又可以自己主張婚事了?別傻了。都是可憐人,自我踐踏不是更可憐?

瓔哥兒靜靜的聽,調笑的問,「唷,御姐兒還是這麼賢慧。我若真納小呢?」

「我又不會攔著門。」顧臨淡淡的,鬆了手,「現在你是秀才老爺了,想著你納的小多呢。你要納就納…總之我不是個苛刻人。但要我如此刻般親密待你…瓔哥兒,別為難我。」

瓔哥兒趕緊抓住她的手。心底悄悄的倒抽一口冷氣。還別說,他最怕的就是御姐兒那種禮貌疏離的「賢慧」。

「我錯了,不要說開玩笑,我連想都不該想…今晚我讓酒薰醉了,滿口跑胡話。御姐兒不要跟我計較,哪?好不好?好不好?…」

顧臨掙了幾下沒掙開,繃不住笑了,「放開!知道你知道你,哎,你動到針了…」

看他又被多戳了兩下,顧臨暗暗嘆氣。她也會耍心機了,有意無意的硬攏著瓔哥兒的心。

服侍他喝了藥湯,漱了口,他才猛然想起,「傍晚我還睡著的時候,院外吵什麼?」

「姨娘們來請安呢。」顧臨平靜的說。

「跟妳請安啊?沒擺一擺主母的譜?」瓔哥兒隨口問道。他終究神經還是很大條,納不納小的問題拿來逗顧臨,讓自己不軟不硬的吃了頓排頭,卻沒想到那些姨娘也是小。

應該說,到現在他還覺得那是前身的姨娘,跟他沒什麼關係。

「哪輪得到我。」顧臨卻比瓔哥兒敏銳多了…她知道瓔哥兒沒把那些女人當回事,至於原因,有點兒誤解。「她們來跟爺請安。」

「我?」瓔哥兒嗤笑一聲,「我傻的時候不見人影,考上個破秀才就上趕著請安?」

顧臨的很誤會的確定了誤解。瓔哥兒記仇著呢,看他這架勢,還打算記仇一輩子。

「這家真是…就沒有一刻安寧。」瓔哥兒嘀咕,很自然而然的玩著顧臨的長髮,掙扎了一會兒,「這個晨昏定省,不要不行嗎?」他皺起眉,院子一開,他可以養病睡到日上三竿,顧臨卻得天不亮就去給老妖婆晾在外面,以請安之名,行折騰之實。

他想到就煩,御姐兒還得天天去受苦受難。

顧臨瞅著他好一會兒,突然捧著他的臉親了一下唇。「若是你一直待我這麼好,再苦再難我都能嚥得下去。」

瓔哥兒痛苦啊,甜蜜又痛苦,那個心啊,真是甜得慌又痛得緊。

但男人實現感動的方法總是比較野獸派,最後搞得他痛不欲生。他不要只喝湯啊,他要吃肉,要整個把御姐兒吃下去啊!

緊緊抱著顧臨,他將臉一偏,媚人的眼勾沁滿了無助和空洞。「我不想取得大魔導士的資格。」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