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 之三十三

原本還想著,這秀才都考上了,又和老爹盡釋前嫌,和哥哥嫂嫂一起孝順老爹,和睦著呢,琯哥兒總算可以留在家裡好生讀書了吧?

三年一舉,恰恰好就是明年。照他們老爹那個謹慎個性,還是打算京畿就考,沒考上也不丟臉。

結果夏天都還沒過完,琯哥兒就逃回書院繼續學業了。


這事兒,既有遠因,亦有迫在眉睫的近憂,可謂內外夾攻。琯哥兒除了一逃了事,還真沒什麼法子應對。

至於遠因,就發生在老爹大醉,和同樣醉貓兒似的琯哥兒抱頭大哭,之後像是要把之前所有的天倫之樂都補回來。連內容物偷天換日的瓔哥兒都被他這便宜老爹感動個不輕,雖然父子三個下棋老是翻臉悔棋,拍桌大怒外,大半的時候都是很父慈子孝的。

萬般皆好,只有一點不好。甜白小丫頭都跟五爺一樣,同為十三了。她那班小姐妹年紀差不多,有的還大她一兩歲。漸漸的,有人的心就大了。

家裡麼,就幾個爺。老爺古板嚴肅,不想挨家法被趕出去,還是老實點。之前的二爺膽大心黑,只有他翻牌子點人的,哪有誰敢私爬龍床?敢的人已經在青樓賣笑了,爬各家床去,這個潑閻王是惹不得的。

三爺?庶子又穩穩的考功名,雖然不是一試即中,人家也是穩健的一步步考上去,看起來機會很大吧…才怪。三爺長得也俊,跟其他爺可說是春蘭秋菊,各有擅場。但架不住人家心冷面更冷啊!整年不見他個笑模樣,酷暑七月臉上還能刮上二兩霜…

讓他冷冰冰的眼珠子瞟著,一見就心寒,再見腿就抽筋了。服侍他的小廝都膽戰心驚,自嘆苦命了,心再大的丫頭也不敢上啊!

四爺不在家,聽說長得像個仙人兒,不在眼前有什麼用,另計不算。

可這多年不在眾丫頭考慮範圍之內的五爺,突然進入了她們的視線。

跟其他哥哥不同,這個打小兒苦的琯哥兒,對人都是笑模樣(不然人家怎能多照顧他一點吃穿),雖然有點憊懶無賴,可親切不是?這秀才,差點成了榜首呢,又越來越受老爺重視,二爺少奶奶又疼他…

更重要的是,五爺十三了,定了親。這已經算是成人了,有個房裡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考前就有人兜啊轉的,想賭個未來資優股。現在成了十足金的上等資優股,那競爭自然就更激烈更熱情了。

甜白雖然也十三了,可還一團孩氣,想的是當好奶奶的心腹大帥。所以她很生氣,非常生氣。這群一起上位的小姐妹,怎麼突然在五爺面前就笨手笨腳丟三落四呢?不是往五爺身上潑茶水,就是掉個手帕荷包在五爺房裡。連路都不能好生走,偏偏都崴腳崴在五爺的身上!

雖然位份上還是二等丫頭,可少奶奶說什麼也不補一等,說等她年紀到了給她提。奶奶這份心她甜白怎麼可能不懂?她就是奶奶身邊的大丫頭!這些一起長大的小姐妹怎麼了,打夥兒欺負起五爺?這不是打她的臉?顯得她這大丫頭教出來的小姐妹沒規矩?

五爺雖然是個庶的,可也是爺的兄弟,奶奶的小叔子!

於是心大的小姐妹和志大的甜白丫頭,爆發了嚴重衝突。

當時五爺剛好讓人邀出去作客--還別說,那幾顆保寧丸和人馬平安散救急,倒救出幾個侯府伯府公子哥,這才沒名落二爺之外--人家只是嬌生慣養,也是自幼下苦功讀書的,而且字比瓔二爺好看太多。

二十一世紀男人講究同梯,大燕朝講究同榜。而且還是這樣有義氣有才氣的同榜!誰敢嫌琯哥兒是個庶都就得挨揍…人家是次案首呢!這回兒琯哥兒多了個小花名。

要不是倒數小三元病著,非被一起拖出去不可。瓔哥兒也大大露臉了,皇上說得「浪子回頭金不換」被傳了個遍,連這倒數小三元都成了瓔哥兒的大花名了!風頭一時無兩,連真正的案首都黯淡無光。

所以甜白丫頭和她幾個一心想當房裡人的小姐妹鬧開了,身為當事人的五爺卻跟忠勳伯府四公子和他愉快的夥伴們,一起去泛舟吟詩賞早荷了。

等鬧明白了,甜白氣得發抖,完全忘記她大丫頭瓔有的矜持和穩重,聲量之高,連懨懨瞌睡的瓔哥兒都驚醒,和正為他打扇的顧臨看了個對眼。

「…我若對五爺有那種下賤的心,罰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甜白氣得哭吼,「想攀高枝兒,說妳們幾句怎麼了?…」

「唷,甜白出息了。」一個叫春暉的丫頭冷笑,「原來看不上五爺,怪道狗腿搖尾巴的巴結著奶奶,想哄奶奶讓妳上位當姨娘呢!」

「春暉,妳不要臉不要以為人人都不要臉!」甜白更暴跳,「我只是個丫頭沒錯,但我到底還知道忠孝節義!我還知道奶奶待我有義,我該效忠奶奶!我是家生奴才沒錯,卻沒有連骨頭都成了爬床的婊子賤奴!奶奶要我我嫁瘸子獨眼拐子我一個字也沒得說,馬上嫁過去!但別說是爺,就是皇帝我也不給他做小!…」

瓔哥兒聽著聽著,噗嗤一聲,「好丫頭,這志氣高的。」

顧臨昂了昂下巴,「那是。不看是誰的丫頭?」

瓔哥兒笑滾了,推了她一把,「快去快去,別讓妳心愛的丫頭吃了虧去。」

顧臨放下了扇,繞過迴廊,那幾個小丫頭差點開始全武行了。顧臨喝住了,甜白一行哭一行氣湊,終於把大丫頭的矜持和穩重想起來了,硬把眼淚憋住,也沒添什麼話,就平平的說明了來龍去脈。

淡淡的看向那幾個頗有姿色丫頭,顧臨也不想大動干戈。這種事情在各家各院層出不窮,湮堵不了,何況這種事還是得看爺們的態度。只是琯哥兒真的太小了,才十三。

有瓔哥兒的例子在前頭,雖說她這做嫂子的管不到那麼寬,約束自己丫頭那還是可以的。

「琯哥兒在咱們院子住,出點什麼事…打得是我和二爺的臉。」她平靜的說,「我話擱在這。哪個骨頭輕的,覺得管不住自己不爬爺的床就待不下去…離了這院子。哪裡有高枝哪裡撿著飛去…咱們浩瀚軒小,待不住尊貴的預備姨娘。」

她皺眉看甜白,「瞧瞧妳,這院兒誰位份比你高?哭個什麼勁兒?誰不聽管教,喚管家娘子帶下去按家規處置就是了,嚷什麼?跌身分。」

正想高舉輕放,結果春暉排眾而出,對著顧臨喊,「奶奶,奴婢有話講!同樣都是在奶奶身邊伺候,奶奶眼底除了甜白還有誰?我們不自己掙個前程又能怎麼樣?收不收房是五爺的事兒,奶奶只護著甜白,趕奴婢們走,奴婢們不服!」

顧臨臉色沈了下來,冷笑一聲,轉頭跟甜白說,「瞧見沒?碗米恩,升米仇。妳顧念姊妹情誼帶契著,帶出什麼好的?這是給妳個教訓,上下有度禮法有別,不拿出大丫頭的款,沒佔住禮法,就是這樣的下場!」

甜白抽噎著,「謝、謝奶奶教誨。」

「什麼叫做都在我身邊伺候?當初我可只點了甜白一個!是甜白念著姊妹情誼,不然謝家上下多少丫頭,我用得上你們這群灑掃的?過了幾天好日子,不知道吃果子拜樹頭,憑著長了三分顏色,就忘了以前起早凍晚的時候了!掙前程?好,我讓妳們掙好前程去!甜白,去叫管家娘子傳官牙來。往那風流富貴地賣去,掙個花魁的好前程!」

丫頭們都慌了,跪地求饒,還頻頻喊著甜白勸勸奶奶。甜白遲疑了一下,卻把牙一咬,轉身而去。她現在勸了,可就辜負了奶奶為她發這場脾氣,和教她這一把。

她仔細的想,就是。她明明是奶奶的心腹大帥,卻顧念姊妹情誼沒個上下的親暱,所以她就算教訓,小姐妹們也嘻皮笑臉,不怎麼聽。她自己沒把款兒端足,活該好心被雷親,活該被潑髒水。

胡亂拭了拭眼淚,她盡量平靜的尋了管家的張娘子,說了奶奶的意思。張娘子面色如常的應下,很快的把官牙請來。

在奶奶見官牙之前,只有甜白在她跟前,甜白跪了下來,這才求奶奶別把人賣去青樓。

「陣前將凌迫大帥,越位告君,論軍法當斬。」顧臨冷著臉。

「…奶奶,這是尚書府,不是軍營。」甜白小小聲的說。「奴婢不是要幫她們求情,只是咱們尚書府把人賣去那種地方…名聲兒不甚好聽。」

這藉口太爛。顧臨默默的想。還沒瘋傻之前的二爺,哪兒價高哪兒賣人,賣去煙花青樓的通房賤妾可多著。

但最少會動腦筋,明白點事理了。

「也罷了,積點德吧。」顧臨把官牙喚進來,囑咐絕不能賣入煙花,就讓牙婆子把那五個丫頭帶走了。

想了想,她回去東廂,果然瓔哥兒還賴在羅漢榻上打瞌睡。診了診脈,看起來精神不好,到是內毒外感都輕多了。

一摸他的脈門,瓔哥兒就醒了。「怎麼?發落完了?」

遲疑了一會兒,顧臨為難。有些話,她不好對小叔子說,但瓔哥兒子嗣這麼艱難,又把身子幾乎淘得沒命…還是得提一提。

她面紅如霞支支吾吾的把話說清楚,瓔哥兒神經卻很大條,當場拍案,「正是!行,等他回來我跟他講…他哥我都成了魔法師了,毛還沒長齊的小鬼有肉吃?想得美!讓他十七就結婚實在太早了,沒把他憋成大法師我實在有點不甘心…」

「…哈?」

「沒事。」瓔哥兒咳了一聲,「總之…妳知道的嘛,他哥我就是前車之鑑。不想將來生個小孩都難如登天,就給我悠著點!就悠到…他娶親的時候,那都已經太早了,十七歲啊,嘖嘖…」他有些牢騷滿腹的鬱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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