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 之四十二

等解釋清楚,終於讓瓔二爺皺著的俊臉舒展了,可旋即又有些發愁。「還要到秋天啊?就不能…」

「不能。」顧臨虎著臉回。看他發愁的俊臉又皺成包子,她笑了起來,胸口的那股悶氣,竟然消散許多。

等瓔二爺心不甘情不願的從大法師的長久生涯之痛苦難當萬般追憶回神,才想到要問問顧臨哭什麼。


「…出嫁至今,六年有餘,頭回在初二回娘家,感觸多了點。」顧臨避重就輕的回答,順手把大哥給的包袱遞給他,轉移瓔哥兒的注意力。

「什麼?那謝子瓔真不是個…」瓔哥兒把「東西」那兩個字硬吞下去。的確不是個玩意兒,可他現在就是謝子瓔,罵來罵去還不是罵到自己?而大舅哥給的那包窗課很快的吸引了他。

別說古不如今哈。他這大舅哥比他還來得,更像補習班的菁英教師啊!瞧瞧這講義的水準…就是文縐縐的,又沒標點符號,看起來有點吃力…但他也不是剛來那會兒,被人當成瘋傻、古文無力的瓔二爺了。

看著喜孜孜翻著大哥過往窗課的瓔哥兒,俊俏的臉孔又出現那種不協調的憨厚傻氣,顧臨突然覺得,若是他一生都這樣,該有多好。

不在乎他顯達富貴,不在乎生兒育女,就只是她傻呼呼,神經很粗,雖然不懂她,卻會特特的為她買個甜白茶碗的瓔哥兒,那就是,她最大的希望了。

當然咱們的瓔哥兒不知道他在一無所覺的情形下,讓顧臨的好感度再次翻倍。過完年他簡直忙翻了天,日日往外跑。

還別說,琯哥兒讓他啟蒙(帶壞)以後,一整個開竅了,而且聞一知十,演繹得非常高超精深。二哥讓那些吃飽沒事幹的清客幕僚編寫舉業講義,這很好。二嫂家的大舅哥支援那些鞭辟入裡的自註窗課,更是如虎添翼。

如果這是外地舉考,他敢說二哥只要閉門讀書就能吊個車尾。至於他麼,小生不才,實在是這舉他考不得,不然案首不敢講,前五總該有的。

但京畿舉子,不是這樣就行的。

京畿是啥地方?臥虎藏龍之地啊!什麼最多?權貴最多!雖然說還不知道誰是主考官,但不出那幾位大人。雖然說光明正大的洩題是不可能的,但混個臉熟知道個大概的喜好和方向,那是絕對辦得到的。

他所讀的學院山長是個脾氣古怪的勳貴才子,世家譜略次慕容家,與顧家比肩的淮南蕭家嫡房子弟,大名為蕭宵,字青雲。當年偽造姓名籍貫的從四川一路考過來,是大燕朝第一個三元及第郎,金巒殿上才自曝身分,謝絕為官,把皇帝氣笑了。

要罪他麼…他是太后的親姪子。不罪他麼…這個偽造文書就夠他喝一壺的了。

一來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二來也是惜才,皇帝令他奉旨讀書,永絕仕途了。

蕭大才子就是很不屑權貴圈子和這種家世為重的科考制度,皇帝這旨真是如魚得水,讓他免了家族壓力的辦了家平民書院,但架不住山長大人昭昭若日的才氣和聲望啊!來請益的勳貴宗室子弟要多少有多少,都可以繞京城排好幾圈了。

可他老人家有個外號,叫「蕭兩行」。他不問平民勳貴,交篇文章上來當名帖。開頭看兩行,中間看兩行,結尾看兩行。入眼了,延請上座,毫無架子可言,和藹可親的指點後進。

若不入眼…對不住,他老人家就能把文章摔進惜字亭一把火燒了,任人在外面威脅利誘也毫不動搖,說不見就不見,皇帝來說情也沒有用。

可惜進惜字亭的多,能見到他老人家的少。見到的,通常等於是半隻腳踏入舉業裡了。

琯哥兒呢,因為是書院學生,一考上秀才,蕭山長就把他的卷子給要了來,看完立刻將他叫來罵了一頓,後來就令他磕頭拜師了,成了他老人家的親授弟子。

原本他想替二哥捉刀,好讓二哥有機會讓這個怪脾氣的山長易經換骨一番…可人家瓔哥兒超有骨氣的,自己寫了一篇去當敲門磚…結果他也的確見到蕭山長了。

蕭大才子親自把瓔二爺寫的那卷策論,砸在那張俊俏的臉上。

「偷機取巧、旁門左道!」蕭山長痛罵,「你們還真是兄弟哈,同樣是抄捷徑善鑽營的奸巧之輩!幸好千山萬水,不然你們家老太爺瞧了,不從蘇州奔來京城給你們倆頓家法?!謝老太傅怎麼會有你們這倆不肖兒孫?…」

罵完了,蕭山長歪了歪下巴,讓琯哥兒將茶遞給被罵蒙了的瓔二爺手裡,糊裡糊塗的敬茶磕頭拜師了。

讓瓔二爺很悶的是,罵得這麼兇這麼狠,卻把他們兄弟倆收起來當關門弟子,教得更旁門左道更偷機取巧。

琯哥兒還忍得住,性子很直的瓔二爺卻沒忍住,終究還是問了。

蕭山長連眼皮都不抬,回答得很玄,「你們哥兩個,當翰林是禍害後代士子,卻是對當實事官的料子。」

還想問明白點,瓔二爺再次用臉迎接了自己寫的策論,伴隨蕭山長慣有的獅子吼,「子路說的話倒裝到顏回頭上?你書是怎麼讀的?也就孔孟兩本,到現在還讀不熟?!抄論語二十遍,十天後交上來!子琯,不要以為你偷笑我沒看到…連坐!你哥寫多少,你也給我寫多少,十天後交,少一個字仔細你們倆的皮!」

所以瓔二爺很忙,非常忙。他不但十天得去給蕭山長折騰一遍,還得依著山長旁門左道的交代:帶著琯哥兒攀關係走門路的去認識那些可能當主考官的大人們。

現在他深深覺得,所謂的光環效應,還是雲深霧重莫測高深的繼續光環吧。像他們這位三元及第郎、人稱高潔若青雲的蕭山長,表面上道貌岸然、仙風道骨…但只能正面看著。

轉到背後,都不知道有多少狐狸尾巴…恐怕比九尾還多一條。

就是山長大人淡然的說,「有關係不用是王八蛋」,就把他們倆踢出門去「以文會友」的跑關係了。

一脈相傳啊,瓔哥兒感慨。不管是二十一世紀的華人社會,還是歷史歧途的大燕朝,華夏子孫的傳統堅不可破、絕不動搖。

一如既往的…講人情,跑後門。

坦白說,古人還是比較講義氣的。幾顆藥丸子拉起的友誼橋樑,到現在居然還沒過期。反正在家自己讀得煩死了,乾脆呼朋喚友的一起跑關係兼聚會,有趣得多。

只是瓔哥兒怎麼都沒有想到,在這種讀書兼跑關係的生涯中,會意外的遇到「鄉親」。

而這個「鄉親」,給他帶來的麻煩,真不是一點兩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