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 之四十三

這個「鄉親」呢,是跑關係拉交情不小心相認的。

這天呢,風很和日很麗,完全適合跑關係。他親親老婆顧臨一如既往的替他打理行裝,檢點藥物和諸般瑣碎。一年多了,御姐兒一直都這麼貼心適意,這大概是當古人唯一的好處。

他就不懂了,明明可以享受老婆VIP等級的超級待遇,他來往那些公子哥老爺大人們,寧可讓些外人…譬如婢女、譬如細姨,摸來摸去,白白損失自己的權益。


不過御姐兒說得也沒錯,這個年代,特別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根本就是陌生人,婚後硬湊在一起,女人非認命不可,男人呢,可以三妻四妾,能不認命誰要湊合?

但瞧他的那群朋友,在感情上,也沒幾個快活的。倒是常常倒葡萄架…後院失火,種馬遭殃。

可見這種馬生涯也不是容易過的。

但二十一世紀比較好嗎?自由戀愛,愛得死去活來才步入禮堂,這總好了吧?也不。光光這個「自由戀愛」就是個大難關,尤其對他這種深陷部隊的倒楣職業軍人而言,對象總要有的吧?但他的環境…總不能讓他去追福利社阿姨,何況人家不但比他大一輪,小孩都上小學了。

看似自由,反而因為生活圈子的狹隘,更不自由了。要不他怎麼會一傢伙成了大法師預備役…

可愛得死去活來就有善終嗎?也不。君不見年年飆新高的離婚率?

不是那麼擅長糾結的邊騎馬邊思索,直到和琯哥兒會合,遠遠的看到那張稚嫩的俊俏臉龐,笑靨如花,才猛然一拍自己腦袋。

有病!想那麼多幹嘛?古今婚姻如何關他屁事啊屁事?他就是強運,開始是倒楣了些,可不有個顧臨在這兒等著他?有個吹鬍子瞪眼睛卻值得依靠的爹,還有個精靈古怪卻早熟得讓人心疼的弟弟。

這位神經線很粗的瓔二爺火速將難得的嚴肅思考扔到九霄雲外,一路和琯哥兒鬥嘴皮兒,一邊去和他們愉快的朋友們去拜會一個文名遠播的老翰林。

差點咬到舌頭的咬文嚼字,禮尚往來,人家應酬夠了,沒留飯,這群文人才子公子哥兒們也不以為意。這關係是要滴水穿石的,慢慢兒來。

不留飯豈不是更好,哥兒們吃吃喝喝胡侃指點江山舍我其誰,比跟老翰林在那兒掉書包兒隱喻會心快樂多了。

吆喝一聲,這群掛劍搖扇的公子哥兒們就往京城最大的萬象樓去了。

原本自己吃得開心侃得愉快,但你知道的,京城的勳貴官宦牽來絆去,都有千絲萬縷的親戚關係。這又是京城最大的酒樓,難免就遇到些熟人,礙於兄弟的面子,大家還是相處得頗為融洽…雖然這群紈褲和他們這群文人是不太有來往的。

不過紈褲也分很多種類,粗粗分可以分為武紈褲和文紈褲。像之前的謝二爺,京城一霸,毫無疑問的是武紈褲的翹楚--他自格兒不會打沒關係,帶的人能打就行,他只要負責心黑手毒就可以了。

另一種就比較斯文,所謂文紈褲。自命風雅不屑俗務,講究的是綾羅錦緞紅香脂粉。但這是個文人都要配劍裝裝樣子,武人得寫得一手入眼的字冒充斯文的艱難時代,文紈褲也不是好當的…人家青樓花魁頭牌姑娘都講究詩詞歌賦了,不能唱和兩句豈不是太丟人?

一來是親戚熟人,二來是還有個風花雪月的共同話題。瓔哥兒這群也沒多推讓,就讓文紈褲的戶部尚書白大少請去了他們聚會的雅閣小院。

瓔哥兒本來作好心理準備,還暗暗叮囑了琯哥兒兩句,別讓那些青樓女子給迷了去,獲得成就:琯哥兒白眼一枚。

「二哥,」琯哥兒沒好氣,「我頭回跟你出門?我才要跟你說哪,不用太緊張,應酬而已,嫂子不會生氣…天還亮著呢,不會太出格兒。」

瓔二爺一時語塞,「…哪、哪個緊張了?」手心有點出汗的跟著進小院,「別跟你二嫂說。」

琯哥兒悶住了。這種場合有個歌姬舞孃再正常也不過了,他們這些備考的秀才要臉皮顧名聲,不會太離譜。就算是紈褲的白大少,也不敢白日宣淫…可只要有歌姬舞孃在座,瓔二爺就坐立難安的找機會逃席…這還是他那十惡不赦好色到骨子裡去的二哥麼?

這大概就是佛家所言的「當頭棒喝」吧?迷途知返是很好,但返過頭也讓二嫂白擔妒婦的名聲不是?

「誰說誰是小狗。」琯哥兒咕噥的踏進萬象樓的雅樓小院,順便硬把他二哥拖進去。

奇怪的是,好色貪花自命風流的白大少居然沒有請歌姬舞孃,倒是一桌好菜色,在座還有個年紀不大的少年公子,神采飛揚,俊目流光,美得讓所有的人一呆。

「好哇,」少年公子未語先笑,「小白,拿我的菜請人,你真能借花獻佛哪。」

白大少哈哈大笑,只介紹這位少年公子是鄭國公府的五少,這對兄弟有些摸不著頭緒的看著自己的朋友們露出心照不宣的曖昧笑容,很親熱的上前問好行禮,言語甚至有些輕浮,這個鄭五少不但沒有發怒,反而顯得頗樂在其中。

但瓔哥兒坐下來吃飯,臉色卻越來越微妙。應酬了一個春天和半個夏天,吃吃喝喝的場合絕不少。可他敢打包票,全大燕朝絕對吃不到這等菜色。

等吃到麻婆豆腐,他還強自鎮定,安慰自己是巧合。

直到最後上了一杯雜了碎冰的酪茶他才失聲,「…珍珠奶茶?!」

當然口味不是很道地,粉圓是拿決明子冒充的山粉圓。但花那麼多工夫雕口徑適合的竹管當吸管…這絕絕對對是山寨版的珍珠奶茶!

鄭五少逼視過來,沈吟片刻,粲然一笑,「所謂心有靈犀,沒想到謝二少一嚐就知道我將這酪茶取名為『珍珠奶茶』。」

…你取名?喂喂,那我喝了二十幾年那個是怎麼…等等。他凝視著鄭五少。

「他」沒有喉結。

瓔哥兒還沒從「女扮男裝」的固有情節中轉過彎來,鄭五少已經非常豪放的敲著酒杯吟起詩來。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等所有的人如痴如醉的聽完這首「將進酒」,掌聲如雷,叫好聲幾乎衝破雲霄。

根本是廢話。這誰寫的?唐朝詩仙李白大才子的力作。他雖然背不完全,但也總讀過吧?

剽竊。這是赤裸裸毫無羞恥的剽竊啊!

結果人家女扮男裝的鄭五少彈起「滄海一聲笑」的時候,他藉口內急先逃席了。

還能不能更無恥一點兒?雖然他不承認自己是羨慕忌妒恨。

深呼吸,對,深呼吸…人家天生神力的超強記憶力,不能忌妒不能忌妒。反過來說,還好還好。他就沒剽竊過一字半句,誰知道會有「同鄉」?要不大家剽在一起,撞衫了,哇靠,別說仕途了,連童生都沒他的份。

人要知足人要知足…

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他沈穩的離開了茅房,一轉彎,卻被鄭五少嚇個半死。

「哪來的?」鄭五少很趾高氣昂兼字正腔圓帶捲舌兒的標準北京腔問道。

聽到鄉音是很親切,但這態度太不親切了。「台北。」不過他總是比較尊重女性。

「哦,台灣人。難怪普通話都講不好。」她很神氣的將鼻子一翹,「咱北京。」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三言兩語就讓瓔哥兒窩火了,但二十一世紀的教養猶存,他在心底講第一百次「不打女人」才勉強熬過去。

但這鄉親好死不死,聽到他是台灣職業軍人,從鼻孔嗤笑一聲,「草莓兵。」

瓔哥兒將拳頭握得格格響,轉頭就走。沒揍這個「鄉親」就是他修養到了爐火純青的證明。

正好碰到琯哥兒,他臉孔煞白看看後頭喊著二哥的鄭五少,悶頭一把抓著瓔哥兒就跑了。

「…二哥,你跟鄭五小…鄭五少,那個啥…」琯哥兒支支吾吾的問。

「沒揍她是我修養太好!」瓔哥兒對他吼,跳上馬背,連馬都跟他作對的翹孤輪,氣得他一鞭打在馬屁股上,毫無辦法的被發脾氣的馬帶著狂奔而去。

琯哥兒趕緊上馬追過去,揩了揩汗。關係有點複雜了這…這個所謂的「鄭五少」,在他死纏爛打的追問中,終於搞明白了。

事實上呢,這位「鄭五少」是鄭國公府的唯一嫡小姐,行五。名聲和瘋傻前的二哥並稱文武紈褲雙魁首。去年終於以十八歲的高齡嫁了出去,沒兩個月就和離回家,正是嫡母準備塞給他的國公府小姐。

他再擦了擦鬢角的冷汗,萬幸他逃過一劫。但這位大名鼎鼎的國公府小姐似乎對二哥太有興趣…他害怕二哥會在劫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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