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 之五十六

因為顧臨淡淡的說,「津哥兒也不是我親生的,但名分已定,就是我的責任。」

一向相信「聽某嘴大富貴」的瓔哥兒,仔細想了想拍案,「也對,某個角度來說,這小鬼父母雙亡…也是可憐的。」

只是這個神經很粗的瓔二爺,即使已經從大法師預備役轉職成禽獸有段時間了,還是不擅長探索自我。他沒意識到自己會那麼排斥津哥兒,只是很單純的「那不是我的小三,我沒跟小三生孩子」這種單純潔癖,一但跟御姐兒解釋清楚,真相大白,既然冤屈已經洗刷,對津哥兒就沒什麼芥蒂了。


雖然是鐵錚錚的男子漢,但他心腸很軟。一把津哥兒定位成「孤兒」,就分外的和藹可親,很盡責的榮膺養父一職,就如他那倔強牛脾氣一樣,幹啥都要幹到最好,當這個養父也是幹得有聲有色。

反正一家子大小都是便宜來的,又不差這麼一個小鬼。而且呢,人心是肉做的,久了有感情,原本的便宜貨都能養得貴重無比…死追活追好不容易追到手的親親老婆御姐兒不消說,誰敢欺負琯哥兒和小珞想都別想。老爹挺到這地步,早就漲價成績優股,千金不換了,連不太熟的祖父母都在他心底佔了一席之地。

至於那個史詩神器級的便宜娘…好吧,御姐兒說得對,天殘地缺,世事古難全。反正現在也讓祖母大人壓得氣都不敢大喘,更不會掀風作浪,該有的禮數有了,將就吧。哪有萬事如意這樣的好事?

御姐兒現在當著家呢,祖母大人對她很滿意,家裡風平浪靜。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他這個祖母大人根本就是定海神針級的大法寶!

現在他出門讓老瘋子山長蹂躪,帶著弟弟們跑關係走後門時,心都安了不少。

瓔哥兒這麼想,也好。省得還分神家裡的事情…男兒志在四方,哪能為了內宅蝸角之爭分心?顧臨默默的想。

的確,太夫人在京鎮守,謝府「暫時」的平靜下來。但人年紀大了,都有落土歸根的渴望。太夫人和老太爺常常唸著老家的點點滴滴,總是想著回去。

他們只是心疼從小養大的珞哥兒,才熬著這把老骨頭,千里迢迢的來。但三年後考完,不管結果如何,勢必要回去的了。

再說,明理的太夫人和老太爺,一天天衰老,但保養得宜的謝夫人,還值壯年。總有一天,太夫人和老太爺會不在了,謝家長房的主母,還是謝夫人。

不知道是被人提點,還是自己想通了,謝夫人消停下來,不再找她的碴,卻總是冷冰冰的打量她,嘴角噙著不屑而殘忍的笑。

不用說遠了,就說太夫人和太爺一回蘇州,謝夫人一定會竭盡全力的讓她難受到極點。

雖然無聊,卻是半輩子的長期抗戰。

但她怨恨謝夫人嗎?不,並不。

這倒不是說來好聽的,而是她相信因果報應。總有一天,她的祖母會抵不過歲月的消磨撒手,她的母親會成為顧家主母。娘親可是比謝夫人有心機手段、更陰狠含恨。自己不好過,絕對會讓別人更千百倍的不好過。

庶妹都已出嫁,庶弟也多分家別居,矛頭只能指向她的大嫂。她大嫂的處境會比她更為艱難困頓,父親那些姨娘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不用怨也不用恨。如太夫人和她祖母如此睿智的婦人真是千裡挑一,難得尋了。大部分的婦人還是熱衷於內宅蝸角之爭,井底之蛙般的自鳴得意。

也好在有太夫人和她祖母,所以顧謝兩家即使換了主母,也不至於就此而衰…只要她熬得住,她的大嫂也沒熬出怨恨來,就不會波及到下一代。

只是想到女人的生命盡浪費在這種無聊透頂的鬥爭裡,她就會打骨子裡沁出一股深深的疲憊。

即使瓔哥兒運氣好到爆炸的金榜題名,能夠外放為官…那也只是舒心幾年而已。終究還是得回來,身為嫡長子的瓔哥兒,身為嫡長媳的她,說什麼也逃不掉的。

但她的抑鬱並沒有維持很久。當看到瓔哥兒興沖沖的跑回來,手裡擒著一枝胭脂梅,笑嘻嘻的遞給她時…突然覺得,若是為了這個人,再多的煩惱困頓,都值得殫竭心力的一一克服消滅。

士為知己者死。何況不到死的地步,不過是應付個徒有身分、心計不足、嚴重智缺的婆母。

她笑得很美麗,甚至手裡的胭脂梅還艷。瓔哥兒覺得自己快被電暈了,只想拜倒在石榴裙下,山呼御姐兒萬歲。

***

風平浪靜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轉眼已三載。

珞哥兒成了最年輕的探花郎,媒婆正式踩爛了謝家的門檻。琯哥兒在山長的蹂躪和二哥的旁門左道啟發下,毫無意外的高掛京畿舉子之首。太夫人大悅之下,還特別留下來為他辦婚事,順便替珞哥兒親自選媳婦兒。

瓔哥兒卻陰風慘慘了好些天,悶著不肯出門。

倒不是他沒中…他不但中了,還是第一…倒數。三甲最後一名。

他知道名次會很難看,但沒想到難看到這種地步…比不中還糟。皇帝知道他的名次後笑了一個前俯後仰,御筆親書了一匾,第一行字很大很豪邁,「三元及第郎」,第二行很小很秀氣,「倒數」。遣人送到謝尚書府「慶賀」,還破例讓他這個三甲最末和狀元榜眼探花郎一起騎馬遊街。

他那群朋友都不是好貨,看到他都捧腹大笑,「浪子回頭金不換…難得。三元及第郎…倒數!」

氣得他想跟這些勳貴公子哥們全體絕交。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啊羞辱!

還是顧臨費盡苦心的勸慰,連「捨身飼虎」都拿出來用了,再三保證在她心目中瓔哥兒絕對比「三元及第郎」還厲害很多很多…才把陰風慘慘的瓔哥兒給哄過來。

雖然顧臨也很想笑…但絕對不會在他面前笑出來。大燕皇帝太風趣貼切了…可不是?從童生試一直到進士考,死守倒數第一,一步不進,一毫不退。換個角度來看,也是另一種驚世絕艷。

最後因為這個說起來實在太淒慘的成績,他被分發到閩地當知縣,就比瓊州好那麼一點點。跟珞哥兒直接進翰林免考當庶吉士比起來…真差得太遠。

但琯哥兒卻和謝尚書吵了一架,雖然又苦又遠,他還是堅持要止步於舉子,跟二哥一起去閩地。

「兄弟是幹嘛的?有難同當用的!」他很理直氣壯的把二哥的話搬出來用,居然讓老爹措手不及,啞口無言。心很實的珞哥兒居然也鬧著不去翰林院了,也要同去,更讓他老爹不知道該感動好,還是把這兄弟三捆來一起打一頓好。

後來寧帝知道了這事兒,感動得一塌糊塗,破格兒讓琯哥兒以舉子之身穿上了縣丞的官皮,輔佐他二哥去了。還把新科探花郎叫來好生安慰一番,家有父母,就剩這麼一個老四了,總不能讓爹娘這把年紀還膝下猶虛是不?

不愧是朕的老師,瞧瞧這兄友弟恭的子孫!哪像那幾個皇家兒子…哎,不提了不提了。

皇帝不知道的是,他認為「兄友弟恭」的兄弟三,除了太認真又心太實的珞哥兒在房裡偷偷掉眼淚,捨不得兄弟,心情一直不太美麗的瓔哥兒揪著琯哥兒的領子,咬牙切齒,「哇靠!拿你哥當擋箭牌使得挺順手的嘛…」

剛成親不久的琯哥兒雙手一攤,「二哥,這也是你教的。兄弟除了拿來有難同當外,就是相害用的。我還替你博一個『友愛弟弟』的美名欸,看我這弟弟多好,聽話又貼心,哪找啊?…放手放手,我娘子一定等急了…」

「十七歲的小鬼就有肉吃?哼哼哼…是你哥我寬宏大量,讓你嫂子替你提了!真該把你憋到當大法師的年紀才對…」

「大法師?那又是啥?二哥你不要滿口黑話,忒難懂…」

「看在你是疼老婆的份上不跟你計較了…差點害我也挨爹的一頓棍子你這小渾球!」瓔哥兒鬆手,朝他輕輕一踢,「滾滾滾!照這辦勢,你將來定是妻奴無疑!哼哼…」

「誰讓我啥都學二哥呢。」琯哥兒嘆氣,轉身拔腿就跑,「二哥都那麼妻奴了,小弟我怎麼能不跟從榜樣…哎唷!」

跑得雖快,卻還是挨了瓔哥兒脫下來的一只鞋。但他還是一路賊笑著跑回去,跑向他那個笑起來甜得跟荔枝一樣的新婚娘子,心裡甜絲絲的,吞了一大嗓子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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