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子 之一(四)

當天隔壁院子就沒動靜,第二天春夏秋冬那四個丫頭領了幾個更小的,磨磨蹭蹭的來拜師。

「…做啥呀?」喜巧唬得一跳,兩世為人,還沒讓人跪著磕頭過。

「六爺說了,讀書識字是大事,要行弟子禮。」冬竹老實的說了。

喜巧啞然片刻,這六爺到底給不給人過日子?「你們怎麼這麼老實?跟你們爺說這?」

冬竹撇嘴,「我們不想講,就有那眼皮子淺的搶著去賣乖兒呢。」

嘖嘖,國中生的年紀,大紅燈籠高高掛的情節。


這六爺也是厲害人,搞這齣。她也不太高興,這不是叫她賣力點,若教不好就等著笑話?太損了。

她咳了聲,要她們站好,換她跪下去磕頭。姿勢不太標準,意思到就好。

「就說了,」她站起來,對著目瞪口呆的小孩子們講,「互相學習,既然你們拜了師,說不得我也拜了,互相尊重就是。」

她仔細瞧了瞧,只有跟著六爺出入的大丫頭海棠和服侍海棠的幾個小丫頭沒來。一個爺的房裡罷了,還拉幫結派,混黑社會喔?

但她也懶得去管。只是幾年清寂的生活,有了這些小姑娘的唧喳聲倒熱鬧了不少。畢竟是十四五的小孩子,還有些天真爛漫。問起來都是家生子,老爸老媽是家奴,生的孩子當然也是。十歲就開始當差,針線是從小就學的,其他的只能說家庭教育太重要,眼前這些就是反面教材。

喜巧穿越前大學賺學費,就是去安親班兼差,教幾個女孩子不算什麼。只是眼前都是文盲,她也頭痛了幾天。真要百家姓千字文去教,她覺得太慢。

後來她把世說新語和孟子翻出來,專挑有故事有趣的。先就大白話講一遍,然後寫在大張紙上,一個字一個字點著教,然後再講解。

小孩子哪有不愛聽故事的?又沒指望她們去考狀元,也沒要她們寫八股。不過是認識幾個字,寫得出自己名字罷了。

畢竟會挑到爺的房裡,多少是伶俐機巧的,學起來意外的快。會的教不會的,每天來一兩個時辰,倒成了有趣的事兒。反而跟她們比起來,喜巧的女紅常被嘲笑,她本來就是為了童年志願,倒也不惱,反正餘生無盡,這也不是一步登天的事情。

混了大半年,這些女孩兒們多少都學了上千個字,自己的名字也寫得出來,連簡單加減都會了,一點就通,乘法也沒問題,只有除法搞不太清楚,喜巧也沒上心。

會這些就夠看帳簿的了,可以說在這個時代,這樣就夠格當當家娘子。管家媳婦兒不用說,就是給奶奶太太們當副手,也算強了。

她也算是可憐這些小孩子。長得好些伶俐些,將來只是多磨難。以色事人,色衰即愛遲。若管得上帳,就金貴多了,好歹也有個倚仗。相逢即是有緣,幫得上點忙就幫吧。

不知道是鬧乏了,還是死心了。自從這個女私塾開了,那位六少爺就安靜許多,沒再砸什麼。

春夏秋冬四個女孩兒倒是眉開眼笑,喜孜孜的跟喜巧說,每天她們放學,六爺待她們和氣多了,會問她們學堂學了些什麼。

「恭喜恭喜,看起來姨太太有望,不愧妳們的志向。」喜巧雖有點發毛,還是嘴裡客氣的。

冬竹嘆了口氣,「我看姨娘是熬不上的,還是讓我老子娘省了這個心吧。」她落寞的說,「那個…綠肥紅瘦,張牙舞爪的,誰人插得下手。」

幾個小姑娘咕噥著,小臉都是抑鬱。

喜巧盡了全力,才沒笑出來。「…妳們想法子弄本舊帳本,我教妳們看。學會了將來當當家奶奶不好?何必去當老二呢?」

冬竹開心沒一刻,臉又垮下來,「當主子姨奶奶好過當奴才家的當家媳婦呢。雖然六爺氣性大,但只是氣起來砸東西,嚇唬人而已。外面的可是什麼好的?奴才秧子,有幾個錢,還不是三妻四妾?個個都是混帳人。與其嫁奴才混帳,不如給主子開臉…多幾個銀錢不是?」

小姑娘們又七口八舌的講八卦,誰誰誰家的當了管事就買了兩個女人,誰誰誰家的大小老婆打架。

喜巧聽得駭笑。她以為丫頭都跟紅樓夢裡的一樣,個個知書達禮,非常害臊,沒想到如此之開放。想想也是,十幾歲就當奴婢,字都不識,規矩也不過是表面上,腦袋裡誰有空教了什麼。

她雖然性子淡泊,懶散嬌懦,只是單純怕麻煩,卻不是什麼壞人。看這些孩子童年失學的,幫得上就隨手幫下,沒想太多。想她穿越前都奔三十了,職場也打混過,教個把嬌孩子應該不會改動什麼歷史,也就順便了。

「不是這樣講,丈夫只能挑不那麼混帳的,看得過,老實就算了。」她勸著,「妳們都在陳家,看管家媳婦兒豈不威風?但誰能識字算帳呢?男人好不好就不要管他了,好也是奴才,不好也是奴才。是女人就自己爭口氣。管家媳婦兒誰不要幫手?和氣點捧著點,就會看帳這點就替管家媳婦兒爭臉面了。

「府裡三個爺,將來到底要分家別居的。人當然還是得從本家挑才信得過。妳們替管家媳婦兒打下手,將來不就多些機會去新府當管家奶奶?那才叫做熬出頭,比困在院子裡給主子奶奶立規矩的姨娘好得多呢。」

這說起來只算是職場的覺悟,但這些嬌孩子卻如聆天音。不說她們學了大半年,懂得尊師重道,就是仔細想也非常有道理,卻誰也沒點過她們。

自此以後,強著要當姨娘的心淡了,行事也規矩穩重多了。但是六爺問起來,又不知道怎麼回,支支吾吾的,還是讓他套了個七八成出來。

「…這個喜巧姑娘,多大年紀?」他沈吟片刻。

四婢面面相覷,「聽說十三了?」「沒,過年十四了,可不才剛過完年。」

六爺有些動容,「十三四?」他翻著那幾張充當教材的大字報,眼中的迷惘越來越深,「若非宿慧,怎可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