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樓人 之三

玉樓是個把心事放得很深的人。他很少談今朝的事情,只有偶爾一起喝啤酒的時候,他會淡淡的提起,他的小郡主。

一個嬌俏可人、青梅竹馬的小女孩。比他小六歲,原本等她十四歲,他們就要成親了。誰知道蒼天弄人。

他說,他們的領地接壤,跑馬半天就可以到她家。小的時候都玩在一起。他說小郡主最喜歡琴曲「鳳求凰」,為了她,玉樓十二歲就學會了那首非常繁複的琴曲,一遍遍彈給她聽。

……聽起來是很美啦。但是我六歲時還在吃棒棒糖、看迪士尼。古人就是早熟,六歲啊六歲,就會討著聽「鳳求凰」。

「……若是回得去,你還是可以娶她呀。」我試圖安慰他。


「我一介被流放的犯官之子,容顏俱毀,家破人亡,拿什麼娶她?」他語氣淡然,卻顯得分外淒涼,「罷了,丫頭,我們不談這個。」

握著他的手,默然無語。

他輕笑一聲,「以前覺得,這兒的人,禮儀盡拋,頗不入眼。但現在卻覺得……妳光這樣握握我的手,我心底就好過多了。可見禮儀廢弛也不盡是壞事。」

我乾脆抱了抱他,這樣隱忍的人,終於哭了出來,不知道積了多久的眼淚。後來我們可能是喝太多了,酒入愁腸。我記得他舞劍給我看,還抱著我跟我講,這把劍名為虛空,是他們家的傳家寶,是為上古名劍。永保鋒利,滴血不留。

喝醉的人沒什麼理智,我好奇的摸了一下,毫無意外的又割了個小口,血珠卻被劍吸進去。

「玉樓,你騙人。」我大著舌頭說,「他吸血欸!」

「怎麼會?」他醉態可掬的滿臉納悶,「只有劍主的血他才吃啊……」他也割了個小口,果然血被吸進去了。

後來我們都醉翻過去了。

事實證明,酒不是什麼好東西,飲酒誤事。再者,喝酒就喝酒,不要喝醉,不然發生任何事情都只會後悔莫及。

結果應該是玉樓很高興,但我很傷心。

我們……沒醉死,卻穿越了。

(收起你們邪惡的思想!我就知道你們想得非常歪……)

當我頭痛欲裂的醒來時,發現我趴在地上,地板還一跳一跳的非常顛。我知道頭痛欲裂是宿醉的關係,但這個顛頗和哭聲是怎麼回事……

狹小的「室內」光線很慘澹,我瞇著眼睛好一會兒才看懂,旁邊擠滿了女孩子,無一例外的低頭飲泣。

但這不是重點。

真正的重點是……這些小姐們個個寬袍大袖,上裳下裙,非常古典……起碼可以上溯的宋明兩朝。

雖然樣式不同,但我也看過類似的……玉樓剛來那身破衣服。

不是吧?玉樓穿、玉樓穿,玉樓穿完瀟瀟穿?這又不是蘿蔔蹲!

抱著腦袋,我在顛得能跳的地板蜷縮成一團。

或許是玉樓做過良好的示範,所以我沒真的崩潰。但讓我苦笑的是,我很想鎮定的搞清楚身在何處、來龍去脈,可惜,她們說的話我只懂一兩成,一整個語言不通了。

我猜的確來到今朝,因為他們的語言聽起來很熟悉……就是玉樓來的時候說的那種。跟他老哥混久了,混個耳熟,但說聽都沒門兒。更讓我想哭的是,玉樓能跟我筆談,這些小姐們認識的字恐怕沒有一畚箕,頂多會寫自己的名字。

……教育普及真的太重要了。

但現在不是憂慮教育問題,而是玉樓有沒有跟著我一起穿了。如果沒有,那還真是舉目無親了……

幸好這種三重苦的狀態沒有維持多久。就在我顛得快要吐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我還撞到頭),一陣鏗鏗鏘鏘,怒吼慘呼,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片寂靜。門簾突然一拉,我被陽光刺得眼淚直流,眼睛都張不開。

「瀟瀟!」玉樓啞得發顫的聲音拔尖。

「有!」我閉著眼睛亂揮,「玉樓!」

我一把被拖出去,玉樓抱著我,全身都在顫抖。我張眼,卻還是看不見什麼……玉樓把我的眼睛遮住了。「別看。」

沒聽他的,硬把他的手拉下來……然後我就後悔了。我這輩子還沒看過真正的死人呢……還是剁成好幾塊的死人,而且不只一個。

電影電影是電影……我拼命催眠自己,這不是真的,是三D電影。

玉樓略微露出佩服的神情,「沒想到妳沒吐。」

深深吸了幾口氣,我自豪的笑笑,「流血流整個禮拜都不死的生物是很強悍的。」

「流血整個禮拜?」他大惑不解。

我很好為人師的說,「就用好自在那個禮拜……」

於是玉樓從大俠變成大蝦,還是煮熟的那種。為了不煮過頭,我很好心的鬆開他,給他恢復的空間。

不過大蝦狀態的大俠還是很厲害的。非常俐落的打劫了所有的死人,還砍斷馬車的車轅(原來剛剛我在馬車裡),牽了一匹馬,即使無鞍無轡,也能把我提著跑。

但我一定要譴責一下所有的言情小說,誰說共轡很浪漫的?若不是玉樓乾脆把我綁在身上,恐怕我早就溜下馬被馬踩死了!而且騎馬有多顛你知道嗎?我的屁股痛死了!

等下馬的時候,我根本就是癱在地上成泥巴狀,最後是玉樓背我進去客棧的。

「強悍的生物?」他笑。

「騎馬有什麼了不起?」我惱羞成怒,「我會騎打檔車你不會!」

「這就是時代的差距啊。」他笑得更響,「這兒沒有打檔車。」

我本來快發火了,但玉樓的笑聲有點顫抖。他很緊張的時候話就多了。

「……玉樓,你在緊張啥啊?」我癱在床上問了。

他不笑了,沈默好久。「我只是去找點吃的,妳就被人牙子擄走。真的一步都不能離。」

過了一分鐘我才懂他在緊張啥,和我在三重苦狀態有多危險。不過因為神經傳導太慢,居然沒什麼害怕的感覺。

「我相信你一定會來找我的啦。」我笨拙的安慰他,「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吃你用你睡你的。我知道你不會賴帳。」

他這才放鬆些,「對啊,還要給妳豐厚的陪嫁,和一個天下無雙的夫君。」

我是很想跟他打打趣,問題是宿醉未醒,加上顛了大半天,從馬車到馬,我全身兩百零六塊的骨骼都吵著要分家了,連飯都沒吃,我就又昏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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