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後 之二十

也不是說,灑塵常常暴走。他大部分的時候還是很安靜,很沈默的溫柔…我是說我們單獨相處的時候。

雖然前生是號稱百人斬的老妖婆,但我實在喜歡接吻遠勝於正戲。對我來說,正戲是附加的,接吻才是真正的重心。只要好好親過,沒有正戲我是一點都不在乎。

這種不正常的偏好讓我隱居以後染上煙癮。不能接吻以後,我又不想太常嘆氣,所以抽煙。


大概是我帶壞了他,他也很重視親吻,常常吻得頭昏腦脹,不能自已,比醉酒還暈。吻完我若是瞌睡了,他就會摟著我撫我的背,若還清醒,就趴在他胸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

他偶爾會說說大漠風光,胡笳長什麼樣子,馬頭琴的音色…說來說去都跟音樂有點關係。

多半都是我在講,講我二十幾年來寫過的小說,這個主角和那個主角的關係,想寫和來不及寫的書,囉囉唆唆,沒完沒了,換個人一定想把我打暈好讓我閉嘴,畢竟嘮叨這些對不寫作的人宛如酷刑,寫作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誰來聽你。

但他默默的聽,帶一種模糊又幸福的神情,在我以為他睡著的時候,說,「妳那張藥方怎不寫明,又繞過去,偷懶。」「公子,三天到不了天山的…」非常一針見血的告訴我他聽得很認真。

往往是我先睡去,覺得很安全,因為他會擁著我。

大概隔著三天或五天,他心不在焉的聽我說話,輕輕用指腹摩挲我的鎖骨,我就懂他的意思了,會順著他。他這麼自我克制的人,順他一點又不會怎麼樣。都接過無數次的吻了,但我捧著他的臉親吻時,他還是會發出很小聲很小聲的嗯,讓我聽得心頭發顫。

真的會讓他激懷壯烈,非常像年輕人的時候,只有逢十的休沐日。

那天是我堅持他一定要休息的日子,也是我跟他交換身分的日子。那天他是「公子」,我就是「晚照」,他的小廝。我還真的去弄了套窄袖短衫來穿,他非常非常喜歡。

那天換我服侍他洗臉穿衣穿鞋,包辦所有瑣事。他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非常聽話。到了沐休日,我們通常會去遠一點的地方玩,省得撞見熟人。他聽我喊公子的時候,都會短短的失神,非常動情。

後遺症是,老有那些不三不四的紈褲弟子要跟他買「小廝」,常讓他的眼神凍個半死。

這一天,他會特別主動和激烈,巴不得把我整個囫圇吞下去。我也非常柔順,完完全全回到二三十初,依舊愛意澎湃洶湧,如水似的女子。

有回我趴在他耳邊小聲的說,「其實你當公子比較合適。不然我們逃去別處,換身分吧…我伺候你一輩子。」

「十天一次我就捨不得…哪能天天。」他正把我抱到腿上親暱,長髮散亂在我臉上,「晚照…我這生最好的事情就是…得了妳。」

我非常感動,在他耳邊連連輕喊了五六聲公子,他激動得差點把我的腰給折斷了。

我想,他跟我在一起,一定覺得非常有趣。我老是異想天開,弄出新的花樣。我覺得男女之間如果只有肉體關係,日久生厭,那就可惜了。茫茫人海能夠相遇,是種奇蹟似的緣份。

所以一些小花樣啊小驚喜啊,還是必要的。甜言蜜語啊,表達對對方的愛意,這也很需要。而不是只膩在一起滾床單,那多缺乏創意。

有時候他被我的創意搞得啼笑皆非,像是幫他綁雙馬尾。有時候他非常感動,像是每十天交換一次身分。

有時候很錯愕,因為我在房裡用摺扇抬起他的下巴獰笑,「兀那俊後生,莫掙扎了,從了本衙內吧…」他錯愕完就噴笑了,告訴我非常到位。

他現在開心很多,剛肅的神情如春雪初融,帶一點溫意。見到我眼神發亮,非常俊美,看得我口水直流。

我們每天都一起出門,當我瀟灑詼諧、風采奪人的玄雲公子,他依舊是文采斐然,義薄雲天的灑塵公子,巡視書肆、應酬往來,盡力融入在地人圈子。日暮回家,沐罷食後,他鼓琴或吹笛,我在燈下練我進步極度遲緩的大字,時而和著他的琴聲或笛音高歌。

屋外雪深,落地無響。只有他的笛聲和我的歌聲纏綿而去,像是可以直抵那弦月之上。

有個雪後初晴的日子,柴公子投帖邀我們去男院,為他一個相知慶生。

這算是很大的事情。雖說男風極盛,但柴公子此舉等於正式承認了「相知」,就跟青樓為姑娘梳攏一樣慎重。我們這些文友,算是去賀喜的。

我興沖沖的帶著灑塵去,經過青樓的洗禮,他也知道我就是這樣迂闊的人,也笑著去了。

跟我想像的非常不同。我以為都是些脂粉氣很重的美少年,結果不是那回事。脂粉氣很重的少年,算是檔次比較低,以色事人者。柴公子那麼傲的人,怎麼會傾心那種。當然是色藝兼備,徹底把我比下去了。

眼睛大吃冰淇淋,心底大嘆來得真值。連灑塵都看得目不轉睛,瞧我在看他,馬上把頭低下去。

我前世的時候,常有女性朋友因為男友看路上美女吵大架,我覺得倒難一概而論。純欣賞又沒什麼,誰不愛俊男美女,追求美好事物是人的天性。若是目帶淫邪當然不成,若只是看看,還可以互相討論女子何以為美之類的。

我知道灑塵偏愛美少年的外形,甚至懷疑過自己好男風,只是他性取向是異性戀,真不知道是幾重苦。既然知道他世間唯一能愛的大約就是我,何苦傷害他一點點小小的樂趣。

我湊近他,跟他點評哪個俊秀,哪個神采,他漸漸沒那麼侷促,也能跟我討論討論,我做了結論,「雲淡風清二君最妙,觀之忘俗啊。」

他望了望,「雖好,不如公子多矣。」

「去,」我笑著拿摺扇拍他,「哪兒學得這樣外交辭令。」

除了被風清君暗暗送了一條繫腰的汗巾,這次男院之旅非常有趣的落幕了。文友不斷起鬨,說風清君非常孤傲,居然對我青眼有加,我真哭笑不得。

騎馬回去的時候,怕他醋意大發,我又成了泥豬,趕緊跟他解釋。他默不作聲一會兒,「公子,我並沒有那樣的俊秀…」

「你神經喔?」我想也沒想就回答,「你是堂堂男子漢,為什麼要跟娘炮比?我就喜歡器宇軒昂的英雄豪傑,娘娘腔有什麼好?我可是很挑嘴的啊,真讓我愛得發狂的一定要出將入相,又會吹笛又會鼓琴…」

我預備好跑馬姿勢,「還得在黑牢關上半年,為了兩眼就賣給我才行…」一說完立刻策馬狂奔,省得再次出意外。

事實證明,他馬騎得比我好太多了,不但輕鬆趕上,我的馬還叛變,讓他拉住,他很俐落的把我抓過去,我慘叫,「別別別!這是外面…」

他抱著我笑到發抖,「公子,妳很記恨。」

我將頭一昂,「我少數的優點之一。」

我們共騎了一會兒,他只是用臉頰摩挲我的頭髮。好一會兒才說,「公子,我在鄉間購下一處別業,奴傭俱全。在杭州城北處六十里,處於山拗,非常隱密。」

「買那幹嘛?」我轉頭看他,錢我都交給他管,我懶得費心思,又不短我吃穿,管錢太煩。

「若是…若是…」他咬牙了一會兒,「若是公子有了,就說返鄉探親,改換女裝去那兒待產…產後再說妾室產死,這樣,公子就有子嗣了…」

他居然思慮到這裡來!「…孩子該喊你爹的。」

灑塵輕笑一聲,些許淒涼,些許無奈,「公子,我…我很自私,不想妳改換女裝。既不能將妳他聘,我的身分也不能娶妳。而且公子當女子,實在太可惜。叫不叫爹,毫不重要。重要的是…還能守著公子。」

我依在他懷裡,閉上眼睛。他什麼都替我想得好好的,但從來沒替自己想過。他跟少年時的我一樣,愛定義無反顧。

人人負我,我絕對不能負他。

「我是因為無出才自請和離的下堂妻,說不定就不能生了。」我自嘲的說,「看他一臉哀傷,我笑了笑,「但你為我思慮如此之細,我很感動,真的。但你要知道,我愛你愛得發狂,沒了你,別說孩子,命我還都不要了。」

他很輕很輕的嘆了口氣,聲音有些顫抖。

我覺得他這樣憂鬱很傷心腑,開口唱陸小鳳的俠客,還逗他跟我一起合唱。等到門口時,我們剛好唱到「天下第一俠少」,我哈哈大笑,他也展顏。

但把門房看呆了。

他跟門房解釋,公子喝醉了,怕他摔馬才共乘,又神情平和的把我扛進去。

…我覺得他毀我佳公子的名聲真是樂此不疲。沒多久杭州城就傳說玄雲公子馬術很差,常常落馬,害我的文友常要幫我牽馬韁。

這真是個令人悲傷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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