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月季夜語 番外篇 殘悲(下)
他果然來了。 焚獄仔細看著他的面容,意外的是,自己以為會暴怒、瘋狂,沒想到這麼平靜。詫異的是,焦燬的臉上還帶著…
他果然來了。 焚獄仔細看著他的面容,意外的是,自己以為會暴怒、瘋狂,沒想到這麼平靜。詫異的是,焦燬的臉上還帶著…
做夢了。
高高居在草木構成的王座上,焚獄睜開眼睛,默然無語。
人間真是危險的地方,即使幾乎和人沒有接觸,還是容易受影響…居然讓從不做夢的魔族做夢了。
不知道是太多下等魔族入侵島嶼脊椎的刺激,還是聽聞魔界高階會議的緣故。
或許都是。
焦燬會來吧?他那樣的權勢慾望滔天海深的魔界君王,一定不肯放棄爭取魔尊的機會吧?
當天晚上葉冷回來,笑得一整個誇張,繪聲繪影的告訴她,所謂「魔界自選至尊」的真相。
「妳知道有多蠢嗎?哈哈哈!一個不靠譜的人類小鬼提議用漫畫的方式打武鬥會,那些蠢斃了的君主們還同意了!現在都跑回去打武鬥會了,哈哈哈~」他揚了揚手上的DVD,「就是這個啦!我跟他們凹了一套,咱們看看能蠢到什麼程度…哈哈哈~」
他放了DVD,硬摟著金櫻子,一起看動畫「幽遊白書」。
結果呢?結果就是他跟其他魔族沒什麼兩樣,一整個沈迷得不可自拔,那套DVD看了N百次,又從「幽遊白書」追到「獵人」,因為「獵人」出太慢,天天憤怒的嚷著要去日本刺殺作者,惹得金櫻子動鞭子才冷靜一點兒。
她張開眼睛,窗外淒涼的雨聲,點點滴滴,寒氣漸漸的冒了上來。被窩卻很暖…或許是因為枕邊人的體溫,所以溫暖的讓人眷戀,即使這個睡像不太好的傢伙有條腿跨在她腰上。
但她還是起床了。根深蒂固的習慣就是改不了,天不黑就起床,已經是刻畫在靈魂裡的生理時鐘。
拉了件背心加上,正準備梳洗後去洗衣服時,看見昨晚看過的信,壓在鎮紙下,讓寒風吹得沙沙作響。
對這一切,她有些無措。
這個島嶼,突然爆發了一次很嚴重的流感,第一波就死了好幾百人。
在文化昌盛、醫學發達的現代,這個數字實在太過可怕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她的城市在嚴密監控下傷亡數字比較小,還是讓她對疫魔的數量感到吃驚,甚至迫不得已的過度動用禍種之力,飽受反噬的痛苦。
但她習慣性的漠視這種痛苦,只是感到非常憂慮。
不自然的災禍不斷,此起彼落。已經和平了將近一世紀的人間又開始動盪不安,充滿詭譎的氣氛。相較起來,疫魔的入侵,還是當中災害範圍最小的。
空氣中帶著潮溼的氣息。溫潤的風掠過海洋、翻過山脊,夾帶著水氣,化成如霧般的綿綿春雨。
簇擁著烏雲,伴隨著無聲的囂鬧和微微的血腥死氣,橫過半個天空。金櫻子有些詫異的抬頭,已經多少年了?她都記不清楚。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見到這位被遺忘的神祇…
印象最深的那次,是天火降臨的那一年。縱著狂風刮過天際,無數驚惶的亡靈寧定下來,隨駕著祂的風而行。
屋裡有動靜。她凝聽片刻,確定是葉冷,多煎了一個蛋。他還是那麼沒有禮貌,連招呼都不打,直接的闖進來,大剌剌的用她的浴室,像是從來沒有離開過。
不過,她沒有什麼值得抱怨的。總之,葉冷為什麼還沒有膩,為什麼要一再回來,一直讓她很納悶。
是。她承認葉冷的手是男人的手,所以她選了葉冷。但這不是葉冷回來的理由。她很早就知道,她的生活太忙碌、太滿,容不下當一個「女人」的空間。漫長的歲月讓她領悟到的事情很少,卻很接近真理。
任何事物都有一個既定的價格,絕對沒有不勞而獲的好事。她默默的想著。
即使不是她要的能力,既然已經承受,就沒有拒絕支付代價的權利。
就是這樣。
所以別人驚嘆、愕然於她的強大,眩目於「違命巫」、「禍種寄生」的燦亮時,她只是默然的、靜靜的苦笑。
即使收服禍種幾十年了,她依舊不敢說能夠完全駕馭。這株狡詐的惡之華,依舊會在她稍微鬆懈防備時,猝不及防的狙擊。
聞契「拜訪」二十天後,她走入了城外附近的一座小山。這山雖然不高,卻是中央山脈的支脈之一,相當於諸山的心臟。
這些天,金櫻子終於安撫了禍種,祭禳了城郭,算是賠禮,趁著葉冷還沒回來添亂,拖著疲憊的身體,急急的走入山中。
應該沒有道路,草木瘋長的的荒山,卻在她踏上山的第一步,自動自發的草分樹偃,分出一條小徑。她微微苦笑,想來主山神悶得發慌,連她這個仇敵都如此歡迎。
有時腳下打滑,還有路邊小樹雜木伸出「胳臂」扶上一把,讓她的苦笑更深了。
走了三個多鐘頭,她讓小徑指引,到了一處幽深的小山谷,溪水潺潺,黃蝶紛飛。無數花香交織,著實醉人。
金櫻子靜靜的坐著,意態悠靜,如閒花照水,端著一杯清茶,目光淡定。
望之似好婦。聞契心底模模糊糊的冒出這麼一句,彷彿是越女自贊。是呀,不管禍種多麼可怕,能讓這樣的村巫降伏,應該是弱化到難以想像的程度吧?而這個村巫,不過是個女人,而且是他那窩囊廢似的大哥的女人。
是女人,就有無可救藥的缺點。
風魔王舒茲妻妾無數,子女上百。但活下來的卻只有最長的三個孩子。長子葉冷、次子墟里,還有他,聞契。
葉冷是因為長子的身分和過度的無能才僥倖保住小命,而他,則是因為生母的身分過分卑微,不受重視,才讓他暗中培養羽翼,厚植實力。
正和鄰居喝茶,突然晃動起來,一陣緊似一陣,吊燈鐘擺般,同座的婦人臉色都變了,慌著站起來,金櫻子卻氣定神閒的坐著,穩穩的泡著茶。
「地震呢,金櫻妳還不跑?」陳太太忍不住推她。
「沒事的。」她輕笑,「不成大氣候。」
果然沒一會兒就安靜下來,這些婆婆媽媽才鬆了一口氣,訕訕的坐下。「雖說後山地震多,最近不知道怎麼了,天天這麼震,怕人呢。」
「就是說呀,越到九月就越這麼震…」大夥兒七嘴八舌的聊上了,金櫻子靜靜的,還是淡淡的笑。
「不會有事的。」她奉上茶。
簡陋的違章建築,門前堆滿了雜物,門口半攔著破爛的板車。
金櫻子站在只容錯身的小院子裡,看著滿目淒涼。這就是最初的違命巫,最後的結果。
如果她願意,其實可以通知金櫻子、通知其他姊妹。如果她願意,她甚至可以裝神弄鬼,世間所有欺世盜名的神棍都比不上她。
即使違命,但她信奉的鬼神雖然沒有迴護,卻也沒有背棄。不管怎麼說,在鬼神眼中,她們是高貴的罪人,無辜的囚犯。
但她不。或者說,她們這些違命巫,都不肯。
以前她的花刺帶倒鉤,沾手就鮮血淋漓。
但現在的花刺卻柔軟纖弱,生疼,卻連皮都不破,只留下一點點白痕。
外表看不出來,但她的裡面,傷得很重吧?撫著她微帶疤痕的裸背,葉冷迷迷糊糊的想。應該是憐惜的,但出口卻是:「妳體力變差了。」
「嗯。老了。」金櫻子半臥在葉冷的胸口,語氣還是淡然的。枝枒緩慢的退回體內,但疤痕的癒合卻異常遲緩。
當然啦。金櫻子想。和服侍黑暗和死亡的同行爭鬥過,怎麼可能不帶點內傷。她還沒自大到以為天下無敵橫掃千軍了。
她也只是一個小島的違命巫…還是前任的。
金櫻子坐了許久,卻一動也沒動。
其實不是她不想動,而是動不了。她全身都有些許木質化,裂著不肯收口的傷痕,出血其實不多,但枝枒枯萎、花朵凋敝,實在使脫了力,全身關節幾乎無法彎曲。
太逞強了。她默默的想。畢竟是事魔的黑女巫,她居然這樣拼了上去。
但許多事情,不是意氣不意氣的問題,也不容退讓。她若膽怯一步,讓人小覷,用重大犧牲堆積起來的「違命巫」的威名,不免就此土崩瓦解,鎮不住外人了。
走過「烏盆居」的門口,過往的行人不免多望幾眼,但老鄰居卻面不改色,該做什麼做什麼,一眼也沒看那個奇怪的老頭。
或許是慣了吧。這些外縣市的批發商總是有些怪怪的,金櫻剛搬來的時候,的確還有些嚇人,但這麼長久看下來了,也就見怪不怪了。
於是那個尖嘴猴腮、獐頭鼠目,一口暴牙的奇醜老頭兒悶氣的坐在店前等開門,左右鄰居出入如常,還會跟他招呼,「錢先生,這麼早來?」